退休前,家里没有我单独的书房。退休后,凭借在外打工,我也积攒了一点钱,买下一套大房子。房子装修时,老伴考虑十分周到,特意给我安排了一间书房。单独为我设书房,不仅仅是因为房子有多,更重要的是老伴总记得过去我没有书房的尴尬。还是在职时,有一天是礼拜日,我在家写毛筆字,因书房即居室,桌子靠床摆着,挪纸时不小心,墨汁瓶一倒,数不清的墨点全溅到床上……。老伴二话没说,连忙撤换床单,边撤边说:等有钱买了大房子,一定要单独给你安排一间书房。老伴有记心,而且不讲空话,将我的书房落到了实处。我心里想,还是老伴“懂我”。
我的书房,经老伴精心设计,布置得既简单又别致。南面和房子的南阳台相连,中间有一个落地的推拉门隔开,室内侧配有门帘;西面挂上了经框裱的一幅山水画。这画并非出自名家,而是我小女儿为父亲特别画作的。每当我抬头看见这幅画,我就会想起当年送她在县城乃至奔省会找画社老师培训的情景,那难寻的画师;那高额的培训费;那送训路上父母挚着的爱;那习画桌上一叠叠的画稿,仿佛都凝集在墙上的山水画中,使人感到既有父母的殷切期望,也有女儿的不懈努力,使书房主人倍感欣慰的同时,更增添充实了书房的人文内涵。北面与房子的大客厅相邻,左侧是门,右侧墙上掛着一张放大了的全家福照片,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与照片上“菊洁荷香兰草欣,和睦家庭捧福星。儿女堂前拜花甲,孙孙膝下戏寿翁”的自题诗交相辉映,给人以“家和万事兴”的感觉。东面是书法诗词楹联名家石印文先生赐赠的墨宝“夫医者,胆大心细行方智圆者也。”胆大心细行方智圆,是作为中医工作者的行为操守,亦是我的心得体会。记得有一次,我外孙患急性阑尾炎,在一家省级医院就诊,因住院无床位,女儿情急中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即刻叫女儿将孩子转到另外一家二级综合医院,因该院当外科医生的院长和我关系很好,我讲话也很直率:“我将外孙转你院,不是请你开刀,而是寻求中西医结合。我开中药,你打点滴,共同把阑尾炎治好。”就这样经过治疗,第二天外孙肚子就不痛了,到吃第5付中药时已告痊癒。真的是“有患肠痈痛可怜,脐周右转腹中牵。开刀破肚全麻险,草药攻关技艺娴”。
书房布置好后,我想给它起个名儿,老伴也很赞成,并且说道:“你是文化人,起个名还不容易!”老伴这么一鼓励,我便开始琢磨
起来 。我想起了初中读过的一篇鲁迅的文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便对老伴说,书房取名三味怎么样?老伴立马表示反对,而且还振振有词:你这个书房,远不止“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三种文化内涵,依我看至少有五味。老伴这么一说,倒给我提了个醒:我的人生经历,我这个中医的职业操守,都含“五味”二字,前者是指人生富含磨难,后者是指运用中药的五味性能调治各种疾病,两相吻合,实属正着。于是,还没等老伴说完,我便高调宣布:就叫“五味书房”吧。
名字敲定时正值春暖花开时节,也赶上我古稀生日。老伴半开玩笑的说,“五味书房”新用,是给古稀献礼,家里还是要搞个“挂牌仪式”才够意思,我欣然同意了,而且还准备接一个乡土文化人,即我原下放地生产队会计来参加。他比我大几岁,因为当年生产队只有他文化水平高,且又是贫下中农出身,所以才当上了会计。记得有一年春插,队上一个富农子弟负责担秧,由于他爱挑重担,过独木桥时将桥踩压断了,使得当天春插受到一些影响。下午收工搞“晚汇报”时,蹲点干部认为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不但要那个富农子弟在会上低头认罪作检讨,还指定我这个“知识青年”发言声讨。我想,这个富农子弟完全不是有意破坏,蹲点干部为什么硬要将好端端的积极投身春插“挑重担”行为说成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呢。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发言,但蹲点干部硬要我发言。正在我为难之际,还是会计从中解围,主动承担了发言的角色。再后来,当我作为全县唯一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大队推荐上大学时,在召开生产队座谈会时,又是会计积极发言摆我8年下乡期间的出色表现:什么湖田背木牛啦、雨天冒雨车渍水啦、冬天打开冰块开地仓挖湖藕啦、到大队部牵公猪给母猪配种啦等等,都成为了我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典型事迹,也作为了必须推荐我上大学的理由。就连当年在农村相对象也被拔高为“扎根农村”的好思想。在会计竭力推举下,生产队这一关过得很顺利。由于打好了基础,接下来大队和公社这两关就更顺利了。邀请这个第二故乡的贫下中农参加五味书房“挂牌”暨古稀之庆,老伴自然举双手赞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我的“五味书房”掛牌聚会后,会计因患大面积脑溢血经抢救无效而去世了。他的去世,使我十分伤感。办完会计身后事的当晚,我默默地走在回城的路上,下乡期间和会计相处的日子象电影一样回放在我的眼前。我想:生命苦短,人说走就走了。会计是送我上大学学医的第一人,如果我有回天之术,是肯定不会让他就这样匆匆离去的。遗憾的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想到此,一种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我突然觉得:“五味书房”承载的责任更大了。
2023年2月15日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