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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爱恋

时间:2023-10-13    来源:馨文居    作者:粗陶-炉火正旺  阅读:

  外界都说家父母才貌般配,堪称伉俪情深,恩爱有加。我却体察不出其爱之对称,甚至觉得匪夷所思。

  母亲小父亲两岁,也生长村寨西头,又在同一小学错级就读老久,之间却从未搭过话。解放后那几年,家境贫寒的父亲十五六岁,属村寨的活跃人物。既是儿童团长,又为剧团组织者、台柱子,还在民办夜校扫盲班代课。那时,母亲家里原先富足殷实的家底子也几近被大舅败坏光了,生活重负逼着小小年纪的她挑起了家庭重负。彼此实际比较熟悉,偶遇竟相望无语,似若陌生路人。如此几年以后,他们遇到了共同的贵人——一位姓李的区长(注:解放之初的农村建制,管辖几个小乡)。这老头贫苦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但极其重视稀罕我父母这般其实只有高、初小文化水平的“有用”之人。于是,母亲到区公所里做了文书,父亲避除被人揪住不放的家父当过保长的所谓历史问题参了军。随后,外祖父家缸胎瓷陶厂通过公私合营并入了新成立的地方国营陶瓷厂,母亲参加工作进厂当上“国家工”。做机制瓷坯成型工、机修车工,当上厂妇女主任,取得夜校初中文凭,年年被评上先进工作者,随工厂整体搬迁进了县城。父亲落脚省城某空军机场,从话务员做起,一步步地提拔为班长、排长(注:据说是接替《苦菜花》作者冯德英的)、副连长,本身具有的文艺潜能继续得以发挥,并为地方青年夜校讲习无线电课程。算是得风得雨,前途无量。却不承想缘于拟提拔为指导员的严格整治审查,在征集地方意见的函调信回复中,被家乡别有用心者添油加醋,重描枉构其父历史问题,而复原回家了。

  这之前,俩人经母亲工友(也是父亲同乡近邻)牵线,确立了恋爱关系。按照老观念,两家并不门当户对,自然受到母亲家庭之竭力反对,但她自己认准了的事情,谁都动摇不了。当时又值国民经济三年暂时困难阶段过后的调整时期,城里工厂都在减人下放农村。本来母亲不在此列,完全为了恋人夫妻间“肩膀头”能“一色齐”,主动提出申请要求下放回了原籍。

  于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第二个年头,一对在外闯荡多年彼此有所建树的新人,如飞鸟折翅掉落到生活的原点,在一间四面透风的低矮土坯草屋里筑巢安家。母亲分配到烧制陶缸的农业生产大队之副业队当会计兼原料开采的土矿验收员,厂里矿塘之间来来回回,忙碌紧张,得心应手。父亲受委派跨农业生产小队也做会计,竟逃不脱歹人们之阴险算计,而因只赚豆渣浆水喂牲口的豆腐坊上时值八十元现金能够买二百斤黄豆的周转款,持续地在坊工手上转圈不返本缴利,却十天一记账地核验工作量所产生的几张白纸条,被不由分说地打成侵吞一千多元现金的贪污犯。开除党籍、撤销职务,抄家夺产相抵,不足部分再从后续年份的家庭劳动分红中扣。这种冤屈无处可诉,此奇耻大辱令父亲死的心都有。母亲就开导其说,清者自清,终有结果;财为身外之物,人在一切都在。咱见过些世面,腿脚全乎,不憨不傻,比不得谁!不谓豪言壮语,但日子之难可想而知。曾经饥馑难耐当头,天天饿得头晕眼花心慌腿软,“要是能有一煎饼筐白芋干子吃多好啊”成了那个阶段母亲最迫切的奢望。

  一年后,我来到世上,坐月子的母亲没吃上红糖、鸡蛋和白面。又三年、六年,他们的第二、三个儿子面世,成就了五口之家。父亲走出阴影,鼓起干劲,引领一群年轻人兴修农田水利、盘筑窑炉制陶、办俱乐部和剧团。本人成为铜山县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个人,剧团升级扩充为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县市文艺汇演中多次夺魁。又到公社水利工程指挥部做测量员,调新创立的公社煤矿做政工员、还任公社文化站负责人与电影放映员。连年编印公社农忙《四夏战报》、撰写公社年终工作总结报告,号称本公社第一笔杆子与写字第一好的人。勤恳耐劳,夜以继日,根本顾不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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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呢?一边主持家务;一边在外拼搏。全家人的吃喝拉撒、缝补浆洗,唯她操持,却只能瞅早晚两头时间做,从未睡过安稳觉。白天里作为生产队记工员东西南北湖地跑、田里山上场间陶坊转,当保管员后管钱管物管粮管买管卖管缴管分,累苦琐细不说,还得同偷奸耍滑硬占便宜者斗。此时白芋面的煎饼是家常便饭,能放开肚皮地吃饱了,肉食油水缺欠。偶有改样的细目菜肴、食物,母亲都是先尽着父亲与我们哥弟仨,自己捡残待剩,鱼吃头尾、鸡吃翅爪、下水饺专挑破皮漏馅进水的或者谎称不合胃口。穿着亦是如此,决不让在外出头露面的父亲灰头土脸丢人现眼,百能生法地尽可能在年节里或开学季为孩子添件新衣买双新鞋,自己身上套着的多为补丁摞补丁的暗深陈旧裤褂,使面容打扮看上去比实际年齿老了太多。

  父亲其间吸烟喝酒,用母亲自己的话说“(经济)再困难都没断过恁爸的烟酒”。父亲的同僚朋友进家吃饭时候太多,母亲都是不厌其烦的招待,打酒置菜做饭,倾尽所能所有,以至于有个别人隔三差五来过蹭饭——即使父亲不在家也厚着脸皮照来不误。一到春节,父亲就以探望在替我二舅带孩子的外祖母名义去省城,其实是为了会他那帮当兵时结交的旧友。不知母亲对此知否看透,却从没吐露出不快,只顾呆在家里伺候我们哥几个过节,虽然缺钱少肉,也尽可能地变着法去吃。记得有一年是队上宰了老牛,年夜饭即飘着大朵油花的煮牛骨头汤泡白芋面煎饼。这还不算,每逢政治运动茬口,父亲的所谓罪错就被别有用心者翻腾出来重提,三番两次影响致母亲丢掉经营熟练的职务、不能顺利通过党员登记。母亲睿智勇敢,屡屡苦斗力争,对父亲竟无半句怨言。

  待到十年浩劫结束拨乱反正,一切果如母亲所言。父亲得以平反昭雪,恢复了名誉和党籍。直起腰杆地出来工作,进入了体制,所负责的群众文化体育工作在县市省里展露头角,还获得过国家级先进单位称号。母亲亦依政策,携子重迁城镇户口,每月都享受六十年代下放人员生活补贴。家人扬眉吐气,家庭重显旺景。但文化工作部门是清水衙门,父亲想好、勤于干事,最起码的经费却得不到保障或者不能及时得予拨付,参与承包社队企业收入颇丰的母亲又成了其经济后盾。父亲单位里的许多活动或项目资金,都是从家里拿钱应急先垫上的。直到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了三十余年,家里还存有数张计好几千元的借条没作回款偿兑。

  父亲退休后,本该夫妻厮守相携颐养天年。我们作儿女的不断对其建议劝告,总期望其牵母亲手,多出去转转玩玩,尝尝吃吃,乐乐和和。可其醉心于故乡文史民俗研究,所花费的时间精力比过去上班时还多。母亲耽心其身体会变差,好说歹劝,哪里有用?只能继续做好后勤服务,一如既往地弄吃管穿。父亲还是喝酒抽烟,心安理得地干着自己倾心的事,油瓶倒了都不扶。还嫌母亲跟不上他的趟,做得不足够好。最后,多年的心血凝聚出版了一本书《梦莹故里》,身体却急转直下走了下坡路。

  帕金森症缠身,手抖如颤筛夹不住筷子、捏不了笔;腰脊椎骨折做过三次手术,时刻喊疼,限制了户外行走、坐不起身。最后轮椅代步,长期卧床,生活无法自理了。每次住院由我们儿女到场护理,平常在家都是母亲亲力照料。疾病把父亲折磨得像换了个人,白天黑夜里哼唧呻吟不停,神智时清时浑,呼冷叫热不定,便秘腹泻尿床,很难伺候。也在耄耋岁上的母亲脑卒中愈,睡眠质量累年不佳,身段腿脚也大不如前利落了,却坚持亲手喂食喂水喂药、擦屎刮尿换垫,唯恐别人做得不尽细致周到。我们顾虑如此而为母亲的心神与身体会吃不消,总想去代其所劳,她却不允且认为“这是我欠他的”。

  我听过父亲首次约会母亲时,兜里提着瓜果却始终不提吃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的往事,更见识了其虚荣、怕事甚至自私的一面,也知道母亲青春岁月里“窈窕淑女钟鼓乐之”逸闻,便试着问母亲,俺爹到底在什么地方吸引您的目光,这辈子与之结合感到值吗?母亲讲,倾心喜欢一个人说不出理由的,难以言状。但这人会令你仰慕心仪、牵肠挂肚,甘愿为之劳累受苦,忽视其缺点与不足。

  前不久,八十九岁的父亲因长期卧床,肺部感染持续发烧,住进某三甲医院重症监护室。多日不得见面,母亲短吁长叹,食不甘味夜不久寐,忧虑重重。不是耽心父亲封闭在里边孤零零地受罪,就在思考父亲高龄症重能否痊愈和企盼更好的治疗条件。当得知父亲病入膏肓,将不久存人世,便不时动容抽泣以泪洗面,顿足摔手失态,絮絮叨叨地述数父亲不听劝告自贱身体的作为,果断提出不惜钱财保命——能让父亲多存活一天是一天。趁着推出来作CT检查之际母亲前去探望,神智恍惚不能言语的父亲于一群人中伸臂握住了她的手,泪流满面。却永远地兑现不了入院前对母亲“病好以后咱们一起好好过”的许诺了。但在母亲心底,那份延续了六十余年的亲情爱恋一点都未削减,遗憾的是没能最后近身服伺父亲好好说说话。

  医术局限乏力,家人倍感无奈,父亲终赴黄泉。母亲悲哭忧伤,发自肺腑,无人比及。常言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可母亲心下对父亲的追思爱恋不已常续,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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