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增祥一眼看出,瑞玑既有张仪、苏秦的舌辩之才,又有晁错、贾谊的椽笔之资。以樊的官阶(从二品)、年龄(长瑞玑十六岁)和绝世才华,歉抑为弟,绝非泛泛。
《秦中官报》全文登出这篇课艺,署名“藩宪月课超等第一名即用知县张瑞玑”。樊增祥的批语也附在后面。
等到旅顺彻底陷落,俄国太平洋舰队覆灭后,樊增祥又拟题,让课吏馆学员发表评论,题目是《俄将阿立几息夫、古鲁伯金、马考洛夫、司都塞尔论》。
阿立几息夫,后通译阿列克谢耶夫,是俄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叔叔,此人是个狂热的大国沙文主义者。古鲁伯金,通译库罗帕特金,是陆军总司令,优柔寡断,缺乏实战经验。马考洛夫,通译马卡洛夫,是太平洋分舰队的司令,在军舰上触雷而死。
题目中最后一位司都塞尔,通译斯特塞尔,是陆军中将、旅顺口之战的俄方总指挥。旅顺口一役,司都塞尔竟派出军使,打着白旗向日军司令部乞降;次日在投降书上签字,将旅顺所有堡垒、工事、舰艇、武器、弹药、资金和军用物资拱手交给日军,俄军将校八百余人、士兵两千三百余人全部作了俘虏。投降仪式结束后,司都塞尔还恬然自得地与日军司令乃木希典合影留念。
旅顺口惨败是日俄战局决定性的一役,瑞玑下笔抓住要害,急如星雨:
胜败之机,视乎帅?视乎将?曰视乎帅。将帅之略,视勇乎?视谋乎?曰视乎谋。帅而有谋也,可以进,可以退,可以战,可以守;我非制人也,而必不为人所制。帅而无谋也,进亦败,退亦败,战亦败,守亦败;我未穷人也,必先为人所穷。犹之人也,心者帅也,手与足诸将也。病心狂者,手足必不适其用,不得谓手足之不健也。知乎此,而旅顺之失守,俄将之败亡,求其祸首而定其罪魁,吾于阿立几息夫不能有恕辞矣。
接着由表及里,详加分析评骘。瑞玑说,表面看来,甲午战后,阿立几息夫“遵彼得大帝之遗诏,行外交阴鸷之手段,侵我边疆,据我矿务,占我口岸,预我官权,侮我商民,夺我财政,视远东数千里之舆图,几成为斯拉夫遗族之属地,而不复问故主之为谁者,阿氏为之也”。阿氏为沙俄经营远东十多年,以为“劫物在掌,一回手而入囊矣”,不料却功败垂成。似乎阿氏有功,其他三名将领都有罪。瑞玑认为不然:
吾穷其致败之由,而定其功过之实。窃以为罪不在将也,而在帅;不在将之无勇也,而在帅之无谋。古氏三人将也,阿立几息夫帅也,三人之败、之死、之降,是无勇也;阿氏好大喜功而致使败者、死者、降者之引为国耻,是无谋也。
文中对阿氏如何无谋,从六个方面条分缕析,结论是:
夫(阿氏)年少喜功当败,显违公约当败,轻敌不备当败,内乱未定当败,将帅不睦当败,财政不足当败,有此六者,虽古氏力进,马氏复生,司都氏竭力死守,亦必至于一败涂地者,人事也,亦天理也,而况乎偏帅裨将之无一可恃也。
对其他三名将领之“无一可恃”,尤其对举白旗投降的司都塞尔,文章给予辛辣的讽刺。说他们守不能如田单(按:田单是战国时齐国名将,以火牛阵大败围困即墨三年的燕军),死不能如张巡(按:张巡是唐朝名臣,安史之乱中率兵死守睢阳,与叛军交战四百余次,粮绝被俘遇害),解围不能如刘崐(按:刘崐是西晋大将军、并州刺史,匈奴兵数万围困晋阳时,刘琨吹笳退敌)。“他日者,带宝星,悬宝剑,披囚衣而归,拜好功喜武之俄皇焉,亦千古降人未有之荣施也”——锋芒直指俄皇。
那时俄廷之上人声鼎沸,战败的罪责到底归谁,众说纷纭。瑞玑收笔时忽发奇想:
吾愿执简俄廷,以定其罪名之等次,使俄皇知半生外务之为失计,而宠臣骄将之不可以有为也,从此悚惧休息,不复敢作纵横地球之想,或亦俄之福也乎!
好一个“从此悚惧休息,不复敢作纵横地球之想”!
瑞玑借评骘阿立几息夫等人,痛加挞伐、严正警告了包藏虎狼之心的俄皇尼古拉二世,及其一班骄臣悍将。分明是一篇充溢着炽热的爱国激情的战斗檄文,自然又是“超等第一名”。樊增祥的批语是:“批四将事势,瞭如指掌,而独归罪阿氏。老吏断狱,颠扑不破。文亦纵横恣肆,使笔如剑之气出,堪以移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