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所河,心灵再烦躁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停留下来,享受田园风光对生命的按摩和抚慰。
盘县保基的格所河是盘县与普安县之间一条南北走向的界河,也是乌都河上的一段,因为地处撤乡建镇之前的格所小乡,当地人就这样称呼它。而当乌都河日夜不停地注入北盘江后,这里就成为了北盘江流域的一个部分。
贵州高原多群山峻岭,石漠化严重。可在这群山之中,格所河的存在,是上苍对这一方水土的恩赐,它像一颗明珠暗藏于深山,闪烁的光芒招引着远方寻幽的来者。而每一个来者到此的目的,不外乎是前来观赏这里的榕树群,以及千亩枫林和田园风光,感受在这片土地上残留的文化遗存。
格所河榕树群座落在陆家寨,600年以上的榕树在这里有50余株。在贵州,要想找到这样一个榕树集中的地方,是很不容易的。在陆家寨众多的榕树中,寨口被称为“榕树王”的那棵榕树高达20余米,胸径为10.5米,形如巨伞的树冠覆盖面积1641平方米,此树树茎根须发达,盘根错节,树上生树,茎上缠藤,长满苔藓,第一眼就给人一种非凡的气势;而被称为“夫妻榕树”的那两株树,枝叶交叠,静静地座落在一个浑圆的小山上,仿佛在亲密地窃窃私语,诉说着恩爱的情话;在他们的眼里,没有了太阳的酷热,也没有了寨子的鸡鸣狗吠,有的只是人间那纯真的爱情……
张潮在《幽梦影》一书中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在格所河,这段话中所谈到的现象,基本上得到了再现。
寨边刺梨蓬盛开着粉紫色的花引来蜂蝶的吸吮,似无花果一样的大榕果,在恍如秋光染成半红的叶片下密密麻麻地垂吊着,榴花如垂吊着的小红灯笼,万绿丛中鲜亮得仿佛要把季节点燃,而缠满藤萝和气根、青苔上身的榕树在寨子中东一棵西一棵地散开,农舍一间一间的在树下错落着;一条山沟从寨子后面的高山上蜿蜒下来,穿寨而过。雨季来临时,沟里的溪水唱着欢快的歌,从溪岸榕树和钓鱼竹下流过。溪上间隔分列着三眼小石桥,路上是吆喝着牛下田下地的布依人,高大的榕树在遮阳或遮雨中,在知了的鸣唱或风动的树叶里,与周围的一切形成了一幅田园生活的图画,乡村的气韵在这里被展现得味道十足。而每当烈日炎炎的夏午,桥下那被水流千百年冲刷得如女阴形状的乳白色“贵妃池”中,会不时传来孩童洗澡的嬉戏声,哪怕他们在里面就是站着,路面上的行人都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溪水从高处流下来,仿佛在为他们沐浴和受戒,而每次洗完上路之后,他们都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从榕树下经过时发出的声音,更响更亮,传得更高更远了……
这里的枫叶有上千亩之多,沿着山腰呈东西方向横贯着。如果说夏天这里是榕树的天下,那么秋末冬初,这里就变成了红枫的世界。古人曾云:“霜,露所凝也。土气津液从地而生,薄以寒气则结为霜。”格所河峡谷山高谷低,气候炎热,每逢十一月份左右,一场风霜降临后,沿山的枫叶往往就在一夜之间被染红,于是,山腰下的寨子就像被掩映在似锦云霞中,村民的脸色也像枫叶一样红润了;说话的声音如枫叶一样成熟,山村也充满睿智了。赵翼《野步》中“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的诗意在此时已被忘情地抛之脑后,“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感觉喜上“万壑树声满,千崖秋气高。”
榕树村背后的半山腰上,成片生长的是枫叶树。
眉梢。天然混交林此时也赶来凑热闹,呈现出缤纷的色彩,在天人合一中,这里的一切在遵循自然规律中都达到了极致!
夏秋是格所河峡谷树的黄金季节,而春夏却是这里梯田的生命旺季。
榕树村往东数公里,格所河峡谷越来越深,河底离公路越来越高,公路与河底中间,呈现出的是一层一层几何形状的梯田;还未到打田插秧的季节,田里没有水,梯田里大多自由地生长着不同的植物,就是有些梯田种下了庄稼,现在也还没有出土,看上去光秃秃的。梯田与梯田之间的土坎上,间杂着枫树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杂木;有的地方还隆起浑圆的土丘,土丘上依然是层层错落的梯田。我曾经见到过格所河绿色梯田的摄影照片,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如此熟悉而陌生,当那些图像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时,我才知道我的格所河之行,竟然是冲着潜意识中的那个向往而来。
“山因水而青,木因水而秀,人因水而兴。”
格所河不但山水秀丽,而且生活在这里的布依族文化积淀也比较丰厚,因水而起的奇石文化在这里得到了发展,名人效应也让更多关心地方文化的文史学者慕名而来。
格所河在行政区划上属于保基苗族彝族乡,河畔陆家寨一带的布依族有700余户3000多人,布依族在整个乡中仅此一处,而这个逐水而居的民族对榕树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和生命一样,充满着敬仰。相传,这里的榕树是调北征南后才种下的,因不习惯没有榕树的地方不便祭奠祖先和本民族英雄这种现状,两个布依族青年回老家并带来几棵榕树后才有今天的榕树群,因此,每逢布依族的重大节庆日子,子孙们都要来到树下祭奠。李泽厚先生曾说过一句著名的言论:“艺术积淀是形式,生活积淀是艺术。”平时,若赶上好运气,生活在这里的布依族妇女还会在榕树下纺线、织布和漂洗,那些长长的线和布上靛青色的图案,像一条条运动着的光与云彩连接着历史与现在,展现着他们的勤劳和智慧。同时,榕树也在生活中滋生和繁衍着布依族的爱情,年轻人在这里吹木叶赶表,谈情说爱,“夫妻榕树”不远处的一座小山,是格所河布依族的歌台,这个用石头围圈起来的地方,每逢四月八、六月六时成了年轻人的天下,他们在这里丢花包、吹木叶、对歌,寻觅着自己的意中人。
对水的伟力,《孔子家语》中有一句最具魅力的话:“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斯言诚也!
格所河峡谷谷长20余公里,海拔最高处为2379米,最底处为735米,谷宽3至4公里,巨大的落差和水流使得这里的奇石资源很丰富,沿出水洞顺流而下,能找到水冲石、花纹石、黄蜡石、龟纹石、墨石等不同的奇石品种。“人无癖,不可与交;无石癖,不可言情。”保基乡尽管远离城市,但这里有不少的奇石爱好者,他们利用闲暇时间,在江中乱石堆里淘宝,居然收藏了不少珍品。我在出水洞前亲眼见到了被水流冲成的“寿”石,也在奇石爱好者的房间里见到过“雀”石和龟纹石,其中,那只像鸽子的石头全身是淡黑色,头部有两条筷子粗的白色纹线,形态像在孵化幼崽的样子;龟纹石有大有小,油黑的石面龟纹有半公分深,横竖交错着,据说这种石头刚刨出来时面上有一层风化石包裹着,拿回来后要仔细把这层风化石很小心地凿去,才见本相。而在观其纹、摩其质、品其味、赏其形中,这些给我的印象都很深……当然,格所河所产的奇石肯定还有不少,只是我没有机会更多地大饱眼福而已。
格所河一带还是出名人和故事传说的地方,这里在历史上最有名的人要数龙天佑了。
龙天佑(1644~1690年)是世袭彝族土司,因康熙十八年他与土司沙启龙建盘江桥助清兵过江征讨吴三桂有功,赐总兵爵位,死后追封为光禄大夫左都督,享正一品官衔。其人在这一方土地上家大业大面子大,有关他的故事和传说不少。在格所河峡谷天桥东西两边,分别有两座山,一叫刀砍山,一叫枪打眼,据说是龙天佑与水城土司康卫山当年比武划地盘时留下的。当时龙天佑在西面山上,康卫山在东面山上,双方约定以比武结束时所站的线为地界划分。龙天佑站在西面一刀砍在康卫山所在的山上,山顶石体分为两半;康卫山一枪掷来,将龙天佑所站的山凿了一个圆洞,打成了一个平手,后来两人就以天桥为界,东边归康卫山,西边归龙天佑。至今,在天桥旁边,还有一座像蛤蟆的小山和一个天窗洞口,传说就在龙、康两人比武时,天上一个老神仙带着童子来劝架,最终还是劝不了两人,天快亮时,气急了的老神仙一跺脚,踏出了一个大坑,而他乘机借势回天上去了,留下了现在的天窗,也就是“脚踩洞”;而那个童子,鸡叫时来不及上天,最后现出了蛤蟆的原形,蹲在天桥边的小山顶上。现在,这些都成为了格所河峡谷的风景点了。
传说终归传说,但龙天佑其人却因归附清廷征讨吴三桂有功而声名显赫于世却是事实。死后,其墓主体部分为四柱三门二重檐牌楼式,正脊为平顶檐,柱上均镌刻对联,正面碑柱石雕花瓶上有镂空的石雕鲜花,侧碑雕有花草和梅花万字格,雕刻工艺精湛,是罕见的民间美术遗产。大作家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曾说:“人类没有任何一种重要思想不被建筑艺术写在石头上。”那么,通过龙天佑墓的石雕艺术,我们同样可以看到300多年前古人审美价值取向的一个缩影。
时间之外,还有什么在等待着我的灵魂?
在格所河行走,我常常不由自己地想起利科尔在《解释学与人文科学》中说过的话:“我们只有通过积淀在文化作品中的人文标志的漫长弯路才能认识我们自己。”是的,榕树也罢,风情也罢,传说也罢,石文化也罢,石雕艺术也罢,它们都只是一种人文标志,而我却什么都不是,却又什么都是。我彻悟繁华落尽后,风过处,山如花旦,水似青衣。我决定要给自己的灵魂放假,让它在青山绿水的怀抱中感恩文化的同时获得彻底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