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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果之行

时间:2023-10-05    来源:馨文居    作者:纪德  阅读:

  世界是一本书,而不旅行的人们只读了其中的一页。

  ——奥古斯狄尼斯

  布拉柴维尔

  一个奇怪的地区,并不热得出汗。

  在追逐那些从未见过的昆虫时,我再度感到了孩子一样的欢乐。有一只属长角天牛类的绿色昆虫非常好看,我抓住它,但又被它逃掉,我深以为憾。它的鞘翅有金银丝条斑花纹,全身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细密图案,大小和吉丁虫差不多,脑袋宽大,下身像钳子。我用拇指和食指抓住它的前胸,带着走了很远,正要把它装进小瓶,它逃走了,立刻飞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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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捉到了几只美丽的金凤蝶类的蝴蝶,颜色是黄的,带黑点花,品种一般;另外还捉到一只不大常见的,体型较大,也是黄色,带黑条纹,过去我在达卡尔植物园里看见过。

  今天早上,我们到了刚果河与朱韦河的汇合处,离布拉柴维尔六公里。我们是昨天黄昏时到达的,附近有一个小渔村。河流干了,河床很是奇特,有一些不知怎样堆积起来的小丘,小丘差不多变成黑色了,同冰河里的小丘一样。我们顺着圆圆的岩石一个一个地跳过去,一直走到刚果河边。那儿有一道小湾,林荫处系着一条大的独木舟。蝴蝶极多,种类繁多,可惜我只带了一面滑手柄的网,让那些最好看的逃掉了。两河交汇处的边缘,是林木最茂密的地带,河水晶莹,清可见底。一棵高大的吉贝树屹立其间,树干粗壮。大家围树而坐,只见树干之下涌出了一股喷泉。在吉贝树附近,有一棵开着红花的天南星,茎高逾一米,全身带刺。我撕开一朵花,在雌蕊的底部发现了一些蠕动着的蛆虫。有些树已被土著纵火烧过,树干已经枯败了。

  今天的日记写于一个非常漂亮的小花园里。房子是代理总督阿尔伐沙先生安排给我们住宿的。夜来天气闷热,没有一丝微风。蟋蟀长鸣,间以蛙声。

  九月七日,星期一上午。

  一觉醒来,但见景物辉煌。船驶进博洛博湖,太阳已出来了。湖面广袤无垠,平静无波,更无一丝微风,可以吹皱湖水,真好比一面完整的贝壳,明净无瑕地反映了清澈的蓝天。东方,有几个很久的彩云,被旭日映染成紫红色了。西面,湖天都是珠贝色,略带一点淡灰,活像一只精美绝伦的螺钿,虽然万籁无声,但默默之中已有颤动,预示绚丽的日色将显得五彩缤纷。远处,几块小岛地势低矮,难以捉摸,似乎在什么流质上漂漂荡荡……这种神妙莫测的动人景色历时不长,接着,轮廓定型了,线条清楚了,我们才感到自己还站在地上。

  有时候,清风徐来,那么清新,那么柔和,大家感到吸进肺腑的空气都是幸福之风。

  整天,我们都在各小岛间穿梭巡游;有些岛巨树成荫,有些岛只长满了纸莎草和芦苇。树木枝叶交错,形象奇特,密密麻麻地沉浸在墨绿色的湖水中。偶尔也可看见一座村落,茅屋隐约难辨,但只要看见一丛丛棕榈树和香蕉树,就可以断定它的存在。这儿景色虽单调,但别具特色,留连其间,令人心旷神怡,我好不容易才舍离它们去午休。

  迷人的夕阳,因水面无波更加好看。几片浓云使天边暗了下来,但天空一角云散天青,露出了不知其名的星星。轮船停靠在一个小岛上过夜,周围全是纸莎草丛,虽然有一个避风之所,但船身整夜颠簸跳动,链条吱吱呀呀,小艇互相碰撞,加上开门关门的声音,使人完全无法安眠。

  很早起锚,连连搁浅。水花溅到后甲板上,我们真不知道把床和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才算安全,真有无地容身之感。看来勇敢的船长也被弄得晕头转向,他先试了一下沙里河的一条汊道,但很快发现是不能通航的……多方尝试都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再度向北航行……

  船终于进入流水里了。岸边只有高大的芦苇,河岸的地面也慢慢升高,还有巨大的白蚁巢。

  我们沿着沙里河的左岸(属喀麦隆)航行,岸上森林覆盖,虽不很高,却非常茂密。参天的巨树,形成了宽大的拱顶,缠满了藤本植物。在这一带,像这样的景色还从没有见过。我真想下船去看看这一片神秘的树林,其实只要叫船长停船就行了,因为他已经同意,船的行动完全由我们随意支配。刚好轮船经过了几处没有芦苇的地带,在这儿停船登岸是最方便的。为什么我没有下令停船?是害怕打乱了航行的计划?是担心其他我料不到的原因?原来我非常讨厌以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摆架子,发号施令。好时机错过了,森林已开朗,河岸只有一片芦苇,这时我终和船长商量停船。船长也需要停船砍伐木柴,他说到附近的林边停靠。船停了,我们登岸。河岸陡峭,但借助葛藤可以攀登。马尔克带了一支借来的荷兰造猎枪,我也带了我的猎枪和充足的子弹。阿杜姆跟在我们后面。这片森林真糟,不如起先见到的茂密、阴森。藤本植物很多,树木不那么老,丛林不那么深。一想到刚才没有去看那片森林,我心里更加后悔。树又都不认识,有些长得粗大,但没有欧洲的树高,只是分枝粗壮有力,铺展得十分宽广。有些树木盘根错节,在半空中缠在一起,人们只能在树根中溜过去。藤本荆棘很多,带芒刺和尖钩;丛林也很奇特,树干枯萎,树叶脱落,因为时令已是隆冬了。丛林虽密,尚可通行,意想不到的小路纵横其间,都是野兽奔跑留下的足迹。到底是什么野兽呢?大家杳看足迹,还弯下腰来查看粪便。粪便是白的,像高岭土的颜色,那是豺狗留下的。这边是鬣狗的,那儿是羚羊的,另外还有一些是疣猪的……我们像猎人一样匍匐前进,神经和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我走前面开路,好像小的时候在家乡罗克树林探险的样子;同伴们紧紧跟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只拿着一支上了膛的猎枪冒险是很不妥当的。有些时候,像动物园里臭味非常强烈。阿杜姆是内行,叫我们看沙地上狮子留下的足迹,还是新近留下的哩。我们还看到猛兽睡过的地方,看见它们的尾巴在地上扫成的半圆圈。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足印,那肯定是一头豹子留下的。到了一可枯树下,我们发现一个大坑,通到一个很大的野兽洞口。如果阿杜姆没下去可以掩没到胸口。他一直小心翼翼,当然没有滑下去,因为他早就告诉我们,这儿是豹子出没之地。我们的确满鼻子都充满了猛兽的气味。到处都看得到被豹子吞食了的各种鸟类的羽毛。我心里吃惊,豹子也竟挖洞栖息,可是,阿杜姆突然惊叫起来:不是,不是豹子,那头野兽他也不知道名字。他非常兴奋,在地上寻找,最后找到了,得意洋洋地指给我们看一头浑身带刺的大豪猪。不过,这不是一头吃掉家禽的豪猪……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我惊起了一头大母鹿,毛皮是黄褐色,有白点花。珠鸡很多,我开枪,不料一个也未打中,真丢人!我很想弄清是些什么鸟,追了好久,在树下穿来穿去。鸟的体形,像山鹑那么肥胖,但丛林枝叶太密,使我没法开枪。一只大灰猴冒冒失失地跑了。我们听见它在很高的树枝上晃动,也看得见它。只见它猛然一跳,逃跑了,一瞬间便到了很远的地方,还回过头来望着我们。一张小小的灰脸上,露出了两只发亮的眼睛。有时候,树林开朗了,出现了林中空地,春天就要使这儿充满生机。啊!我真想在这儿停下来,坐下来,坐在高大的蚁巢边,隐在巨大的槐树下,想打一点野味,使我观赏的兴致减低不少。要我静坐不动,过一会儿,自然的景色就看不见了。一切都像我不在的时候一样,我忘掉了我的存在,只留下一点幻觉。我心情舒畅,真难形容,真想将来旧地重游。当我在不知其名的树枝中擦身而过的时候,天色已晚,催我回船,别人尚有机会再来,我无疑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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