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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素描

时间:2024-05-25    来源:网络    作者:张孟休  阅读:

  一

  一提起“老牌”大学,就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北平这座古城里的北京大学来。的确,以北大的年龄而论,在国内大学中,可以说是首届一指的老大哥。

  北大原名京师大学堂,创办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初办时的学生多为王公贵人的子弟,据北大校长蒋孟邻先生说,那时学生们的官阶常比教官高,上体操时的口令有趣得很,教官得恭恭敬敬地叫:“大人向左转!”或“老爷开步走!”

  你可以想象得出,这座教育“老爷学生”的学府,是多么老态龙钟的一种状态吧。

  是的,你一到北大,一抬头便可望见汉花园的一座老气横秋的大红楼,高耸在那长空一碧,万里无云的太虚中。它的庄严的仪容里,苍黯的颜面上,深印着它数十年来独立在那风沙霜雪中挣扎的痕迹。

  红楼里每当那“”的宏亮的钟声响着的时候,那螺旋式的扶梯上,便万头钻〈攒〉动,拥挤着无数的青年学子,其间还有不少的教授们,鼻梁上搁着近视眼镜手腕里抱着大皮包,夹杂在里面挤来挤去。像这样的一幕热闹剧,已经在这里天天如是地重复演了几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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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北大第一院,文法两学院都在这里。

  你从汉花园往北,跟随着那些腰间夹着几本书,一路高谈阔论的青年们转弯抹角,就到了马神庙的旧公主府,这是北大第二院,理学院便在这里。

  你一进二院的大门,就可望见一带典雅的红墙,墙外有几株参天的垂柳,迎风飘荡。那柳枝拂墙,红绿掩映着,极饶佳趣。同时那红墙里透出来的刺鼻的Chemical Smell,可以使你立刻发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穿过红墙内的甬道,便是一个小小的荷花池,池畔有巍然高耸的宫殿式的大讲堂。大讲堂前常出现的,是一个鹤发银须的老人,短小的身材,斯文的态度,和蔼可亲。他是一个今年已届七十高龄的工人,这位前朝遗老,在北大服务已快有三十年了。工人中还有比他的资格更老的。倘若你要访询北大的掌故,去找着他们,他们讲述起来便历历如数家珍,仿佛天宝宫人说盛朝遗事一般。

  自“老爷学生”以至于“白头工人”,没有一处不饶有古色古香的风趣的,北大委实可以当得起一个“老”字。过去一般社会人士所传“北大老”一语,信非无稽之谈。

  但是近几年来,北大却有点不服“老”的样子,它不但不“倚老卖老”,而且在各方面都在寻觅反〈返〉老还童的方法。两三年来,新建的图书馆,地质馆,以及新宿舍等相继落成,这几座崭新的高楼遥遥相望,已经使北大的外景,气象焕然一新。最近汉花园红楼外的一带粉墙粉刷得雪白,墙外的马路也修饰得很光洁整齐,使这座老气横秋的大红楼,好像一个人刚刮光了胡须一般,顿时显得年轻了许多了。

  二

  北大虽“老”,却曾为“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所以好尚自由的风气,在北大颇为盛行。所谓“自由研究”的精神,在北大确实充分地发扬光大过。陶希圣先生说,他从前到北大进法律系一年级,却成天在公寓里看《明儒学案》。陶先生也许可算是“自由研究”极盛时代中的典型人物。

  这种“自由研究”的风气一开,愈演愈烈,后来渐渐引起社会人士的诟病,有的人甚至讽刺北大学生从不上课,说北大只是门限高,入学考试难,其余则一无可取。

  北大入学考试时的严肃的神气,实在威风太足,无怪别人会说门限太高。考试时考场门口校警森严,如临大敌,大门上重重叠叠地贴上严密的封条,实令人觉得有“门限难翻”之感。每年二院门首放榜的时候,两三千名落孙山的考生,在那里的那种落魄丧气的,有的甚至低首泪垂的样子,愈显得“门限”真是难翻。

  可是一混进来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自由研究”,有人甚至这样嘲笑说,即使你在北大睡四年的觉,也可保管你平安无事地弄到一纸文凭。

  这种讽刺虽未免太言过其实,却也不是毫无根据,因为“自由研究”的末流,有的就只讲“自由”,而并不去“研究”。在四五年前,学校当局也深以此种流弊为憾,于是改弦更张,严加整顿,一时严格点名,加紧考试,扣分扣考,雷厉风行,颇以严刑峻法相尚。这样一来,把平素像羲皇上人一般闲散自得的学生生活,骤然弄得非常紧张起来了。

  后来学校当局似乎又觉得这样把传统的“自由研究”的精神,完全一笔抹杀,亦未免矫枉过正,于是补偏救弊,又发明了一种“折衷制度”。有次蒋校长召集新生茶话,宣布他的这种调和政策说:“今后对学生课业,将注意水平线的推进,采取一种‘折衷制度’,如第一年级取严格管理,第二年级稍使自由研究,第三年级更放宽一些,最后一年则‘放任的自由研究’。同学今后作业,第一步,一二年级注重工具知识,如各国文字等。第二步,二三年级注重基础知识,如中西文化史及其他必具的专门知识。最末方利用良好的工具及知识,对于所学‘自由研究’。”

  这两三年来,北大正在积极地推行这种“折衷制度”,“自由研究”的流风余韵虽依然保留,可是成天在公寓里看《明儒学案》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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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学生除了醉心“自由研究”而外,一向对于团体生活,政治活动是具有极浓厚的兴趣的。五四运动以来,历次的学生运动中,北大学生很少有不积极参加的,他们纵不在其中兴风作浪,至少也要随着推波助澜。便是在学校以内,“政治活动”也闹得非常热烈。从前每届学生会改选的时候,“活动分子”们都四出奔走,各显其纵横捭阖的手段,相竞为雄。一时沙滩,马神庙间,空气顿形活跃。东西两斋学生宿舍里谈话的资料,莫不以选举票数问题为中心。那种热烈的竞选运动,比之实际社会政治舞台上逐鹿的情形,可以毫无愧色。

  “九一八”事变爆发,掀动了学生运动的怒潮,北大的学生会,却不幸在这次怒潮的动荡中解体了,而且有的学生相继琅铛入狱。从此北大学生的团体活动受一严重的打击,顿时陷入了一种消极的,苦闷的沉默状态之中。

  这样沉默了许久,大家又感觉到团体生活的需要起来。于是首先由蒋校长出面倡导,第一次是蒋校长分组柬请各系师生茶会联欢,由校长夫妇亲自把盏招待,茶会中只有笑谈娱乐的节目。蒋校长自己表演的节目是讲笑话,后来连请了若干次的客,笑话都说光了,搜索枯肠,无以为应,自己几乎到闹出了笑话来。那时正是已故的刘半农先生赋“打油诗”很吃紧的时候,记得他曾当场赋有一首《咏瘦皮猴》的打油诗赠给蒋校长,诗句现在已记不全了,其中只有一句“蓝青官话听不懂”却还依稀记得。

  经过这次的师生联欢以后,团体生活又渐渐活跃起来了。此后师生常常举行集体游园或野餐,感情日臻融洽。最近有一次教育学系师生开联欢会,把平素极庄严儒雅的系主任吴俊升先生的头上,戴上一顶鹅毛花冠,吴太太也戴上一顶很滑稽的红巾帽,随着学生们疯狂似地绕场游行了三匝。王静庵句有“一事能狂便少年”,其实北大师生间这类融洽无间地狂欢之举,何止一事?

  近年教育学系,史学系等并施行“导师制”,师生间或相对品茗,或同席聚餐,教师都把平时的长面孔收藏了起来,衔着烟卷,同学生们随意畅谈。这种不拘形迹的谈话,比刻板似的上课有趣味得多。有一次樊逵羽先生领导一组学生作学术问题的讨论,大家兴高彩〈采〉烈地从晚上七点钟一直谈到了十二点,那种乐而忘倦的兴奋畅谈的情致,也只有用一个“狂”字去形容比较恰当一点吧。

  现在北大的学生会又已正式恢复,正极力推行“新北大建设运动”,促进师生的团体生活。最近春假周内,全校师生曾在万牲园举行一次大规模的游园大会,并有种种游艺表演助兴,在那红杏满园的春风中,大家兴致勃勃,热闹非常。至于各系师生分组往四郊游览联欢者,更不可胜计。

  此外北大各种剧社,歌咏团,研究会等团体,也是蓬蓬勃勃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切都印证出现在的团体生活的欣欣向荣的景气。

  四

  年来与团体生活的发达并进的,是北大学生的运动兴趣的提高。记得前年蒋校长有一次对新生谈话时说,“本校今后对体育将特别注意,外曾传有‘北大老,师大穷’的话,今后虽不希望夺得何种锦标及多出‘美人鱼’,总希望不致如‘学问得了,身体完了’的惨痛结果。”

  此后在体育设施方面力求改进,不久即将体育列为一二年级学生的必修科,现在广大的运动场已经修筑完竣了。去年秋天曾举行过一次体育大检阅,参加的学生非常踊跃,大有“北大从此不老”的气概。

  今年入春以来,运动场上的空气更是非常活跃,一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当儿,在那暖烘烘的日光下,在那和煦的春风中,但见一队队的男女青年们赤着臂,光着腿,流着汗;有的在球场里对垒,有的在跑道上冲锋,有的在练举重,有的在习打拳。他们东一队西一团地分散在广场中,汗衫短褂,形形色色,那种熙来攘往的情形,煞似杂技场上的风光。女运动员们一壁在运动,一壁还不住地乐,那银瓶泻水般的娇笑的声浪,充溢着运动场上所有的空间。而且在那大红楼内面,在新宿舍中,在新图书馆里,也可隐约地听得着这种欢笑声一阵阵地频频送来。这时平素最不喜运动的人,也不由得从窗口探出头来望望,似乎也对于运动多少发生了点儿兴趣了。

  军事训练也是体育的一部分。北大军训有十五六年的历史了,一向由白雄远先生主持,其设备之完美,实不可多得,举凡轻重机关枪,迫击炮,平射炮,山炮,弹药箱,手熘〈榴〉弹,防毒面具,步枪刺刀等应有尽有,并辟有一沙盘战术室,中有丈余见方之沙盘,上置步,马,炮,工兵,辎重,战车,汽车及各种地物模型,作演习行军作战排列阵式之用。学生军除平时受训外,并到野外作种种演习。近年华北因外力影响,平津学校军训备受摧残,可是北大军训一仍旧贯,始终不懈,而且在国防教育声中,更积极地负起了它的严重的使命。

  与运动场相映成趣的,是图书馆的热闹情形。自新图书馆落成以来,到图书馆里看书的人非常踊跃,每天到馆看书的平均有四百四十人之多(全校学生约一千人)。馆内藏书之丰富,在学府图书馆中素称巨擘,藏书共约三十万册。馆中并藏有美国国会图书馆(Library of Congress)赠卡片目录全份,共目片二百余万张,为东亚不可多得之珍藏,是“自由研究”的教员学生们参考时极便利的工具。北大藏书以古本线装书籍特多,其中文理法三院学生雅俗共赏的,也许要算是那部古本《金瓶梅词话》吧,新学生到校早晚总要去观光一下什么“潘金莲大闹葡萄架”的。这书北大有两部,附有木刻插图,绘影绘声,惟妙惟肖,读者终朝不绝,真是日无虚夕。我最近到图书馆去打听这部书的消息,才知书本早被读得破烂不堪,在一年前已经把它归入“概不出借”的禁书之列了。

  常埋头在图书馆里的学生,除了研究或欣赏而外,还可以在其间求生财之道。有不少勤于译作的学生,一切学食等费用都是在图书馆中从他们的笔尖上一点一滴地挤下来的。有的不仅自给,而且可以盘家养口。图书馆中真有取之不竭的富源,发掘不尽的宝藏呀。

  五

  北大学生的一般生活很简朴,沙滩,马神庙间,最流行的是四季可改装的蓝布大褂,短装则以军训制服最通行。因为生活简朴,清寒的学生才有“自给”维持的可能。

  在校成绩优良的学生,还有得学校助学金的希望。现在北大助学金的名额很多,今年得助学金者有八十三人,可见并不算难得。得全份助学金的人,一年得一百六十元,维持衣食等费是可以毫无问题的。即使得不到此项补助,学校学费甚轻,住宿在学校宿舍里可以一文钱不费,最低限度的生活,每月只要有几元钱的伙食费便可凑合维持下去。

  北大附近的小饭馆星罗棋布,不下二三十处,四川馆,湖南馆,江苏馆,北方馆应有尽有,最便宜的一餐一角钱也可勉强果腹。所以刻苦一点的学生,只要自己笔下能写,或者在什么中学弄得几点钟书教,或者弄到一个家馆,他可以不靠家中供给,生活也不至于大起恐慌的。

  闷来时,可以到运动场上去活动一下。或者到马路上去溜溜腿也不坏,北大附近不少柏油路,光洁平坦,绿荫夹道,颇足消烦解闷。再不然还可到附近的景山公园去逛山,那里北大学生有自由出入的特权,山前山后,林木森森,花繁草茂,或高岗眺望,或曲径盘桓,都很幽美宜人,真是清风明月不用半钱买。穷学生也颇有其自乐其乐的法门的。

  学生们甘于清苦的自然不少,可是年轻的人,生活的方面广泛得很。你在那夕阳西下的晚饭后,或在那晴和的花朝月夕,到二院的荷花池畔,去看看那些成双成对地并肩私语的青年们,你可以见到学生生活的另一个方面。

  此外,星期六或星期日的下午,在北大附近的东安市场里,丹桂商场的书摊上,有不少的北大学生在那书堆里翻来翻去,犹如发掘宝藏一般。有的学生却似毫无目的地在市场里的拥挤的人群中闲逛,那里有馥郁的花香,有腻人的脂粉味,可以把人熏迷得沉沉欲醉;那里有粉面油头,有玉臂桃腮,有珠光宝影,可以使人目迷五彩;还有婉转缠绵的大鼓书,有锣鼓喧天的京戏;有咖啡馆,有弹子房,有棋社……

  秋天里,涮羊肉上市的时候,市场里东来顺的楼上,不消说挤满了一群一队的学生们,在那里饱餐着“涮锅子”。那又鲜美又甜嫩的羊肉,物美价廉,学生们差不多无人不倾心向往的。

  北大附近的影戏院也不少,有真光,光陆,平安,飞仙……影迷派的学生,每当星期假日,都争先恐后地在那里钻动着。

  秀绝人寰的北海公园,也与北大近在咫尺。那里有盈岸的桃和烟柳,有一望无际的碧海荷田,有四季长明的皓月,有巍峨高耸的琼岛,有雕栏玉砌的亭台楼榭,海上夏天可以游船,冬日可以溜冰。爱好自然景色的学生们,在那山之巅,水之涯,便常常有他们的踪迹。

  北大被包围在这样的环境中,一面是幽美的山光水色,一面是金迷纸醉的繁华市场,所以学生们在明窗净几间研读之余,他们的幽美有趣的生活环境,也许不是其他都市里的学生所能望其项背的吧?

  最可惜的是这样一片幽美绝世的乐土,这样一块青年学子的圣地,这样一个文化学术的渊薮,现在已经成为充满火药味的国防前线的一座危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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