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是怎么看穿我的?
阮青鲤跟踪了江然醉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她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江然醉,一度濒临崩溃。
但谁让她是做赏金猎人这门生意的呢。作为朝廷海捕通缉的要犯,江然醉身价高到令人咂舌,比上百个普通囚犯的赏金加在一起还要高,引来十几个赏金猎人的争相围捕。
然而,江然醉也不是吃素的。首先,他武功高,尤擅轻功,其次,他反应机敏,聪明过人,跟其他通缉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以至十几个顶尖赏金猎人追捕了大半个月也没追捕到他。
十几个顶尖赏金猎人办不到的事,阮青鲤自然也办不到,所以她把追捕的重点放在了跟踪上,欲待那些赏金猎人与江然醉斗到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机会很快来了。
这一天走到青山镇外,江然醉进了路边的酒肆打尖,阮青鲤寻思寻思也跟过去了。
阮青鲤擅长易容,那天她化了个六旬老妪的妆,颤巍巍地走到江然醉斜对面的桌子旁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不一会儿,面上来了,连带着一碟酱牛肉。
阮青鲤感到好奇:“我没有点酱牛肉,为什么上了酱牛肉?”
店家一指江然醉:“酱牛肉是这位公子送的,老人家您放心吃吧。”
隔壁的江然醉一脸融融笑意地望着她,阮青鲤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她跟踪了他这么多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敢情人家早发现了。
江然醉拎着一壶酒踱到她这桌:“阮青鲤,江湖上排名第十的赏金猎人,容貌殊丽,善于伪装,暗器功夫一流,迄今为止成功抓捕了五十七名逃犯。我说得不差吧?”
身份被识破,阮青鲤也没气急败坏,状若无事地吃起阳春面。
“你是怎么看穿我的?”
“很简单啊。”江然醉一边喝着酒一边给她解释,“出现在这附近的老人莫不是周围村子里的,你想想看,他们会舍得花三文铜钱买一碗阳春面吗?”
阮青鲤咂巴咂巴嘴:“有道理,受教了。不过,你知不知道我们赏金猎人榜上有个排名第六的辜三娘,尤其擅长使迷药?”
话音未落,江然醉突然感到眼前一阵眩晕,酒坛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晶莹的酒水流出来,转瞬渗入土中。“看来是我大意了。”
江然醉摇摇晃晃起身,不等站稳脚跟,原本坐于角落的辜三娘猛然暴起,执剑朝他肩胛刺来:“江然醉,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
迷迷糊糊中,江然醉抽出腰间长剑,堪堪挡住辜三娘一击。之后两人便闪转腾挪地展开交锋。
阮青鲤看见这个情况,赶紧端着面碗闪去一边,一边吃着一边观察战况。等到她这碗面吃完,胜负也见了分晓。
迷药的药力在江然醉的身体里持续发作,导致他行动迟缓,终于在第三十五招的时候被辜三娘以她的独门绝招“凌波飞剑”贯穿了琵琶骨。
赢是赢了,可辜三娘也没讨得了好,身上被江然醉刺了七八剑,血流不止。阮青鲤瞅准机会,半路杀出,以七枚芙蓉金针逼退辜三娘,抓起地上的江然醉放到一匹马上绝尘而去。
2.我想跟姑娘做个交易
江上孤舟一叶,从流缓荡。阮青鲤坐于船头,以江水洗净脸上的装扮,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少女面孔。净完面,她还顺道濯了发。
傍晚的江风料峭吟啸,阮青鲤洗完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回到舱中。
船舱中,江然醉已然苏醒,身上的伤也被处理过了,只是因为被点了穴道的缘故动弹不得。这会儿看到阮青鲤进来,他立即发问:“我的包裹呢?”
“什么包裹?”
“随身的包裹,里面装着一只竹筒。”
“你说的是这个吗?”阮青鲤从一堆衣服下面找到江然醉说到那只竹筒。
江然醉看到竹筒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对阮青鲤道:“是姑娘救了我吧,真是多谢。”
“谢就不必了,我救你是为了拿你换赏金,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那也还是要谢的。”江然醉言笑晏晏,忽然落目向舱外,“咦,江岸上站的是何人?”
阮青鲤下意识地回首,等反应过来受骗时已经晚了,江然醉闪电般出手,点了她身上两处大穴:“再给姑娘一个忠告,点完别人的穴道后最好每隔半个时辰检查一次。”
阮青鲤苦笑:“看来,要拿到这份赏金还真要费不小的波折,说吧,你想拿我怎么办?”
“我想跟姑娘做个交易。”
阮青鲤疑惑不已:“什么交易?”
“姑娘护送我去姑苏,完成一件我想要完成之事,之后我任凭姑娘处置。”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么多赏金猎人追杀我,加上官府的势力,我注定在劫难逃,既然在劫难逃,何不由我自己决定最终落在谁手上。”
阮青鲤思忖片刻:“你先把我穴道解了。”
被江然醉解了穴道后,阮青鲤活动活动筋骨,忽然跃至船头,月光映在浮动的江面上,被风一吹,形成金色波纹,好似一片片跃动的金鳞。望着那金鳞,阮青鲤幽幽开口:“看起来是个划算的交易,我答应了。”
自交易达成之日起,阮青鲤与江然醉二人便一路向姑苏进发,路上也曾遭遇凶险,皆在二人的强强联合下一一化解。
这一日终于抵达姑苏城外,江然醉望着城门上的“姑苏城”三个大字,眉目间浮起一层哀色。过城门时,守城官兵命他们把包裹交出来,一一检查。
江然醉按住了腋下的竹筒,似有犹豫。几个官兵看见了,愈发好奇,命令他立刻交出罐子。阮青鲤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事。
江然醉想了想,把竹筒交到官兵手上。那几个官兵怀着莫大的好奇打开了,谁知里面装的只是一罐香灰,不禁大失所望。
其中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官兵不死心,嘟囔着:“要真的只是一罐香灰他会那么紧张,我看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名堂。”他不由分说把香灰倒了出来。
阮青鲤几乎在刹那间感知到了江然醉身上的杀气,他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绷得紧紧的,然后在下一个瞬间,闪电般抽出鹰钩鼻身上的刀,一刀砍过去。其他官兵见到这一幕,上来与他厮杀,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解决掉了。
杀完人的江然醉扔下刀,跪到地上,把撒在地上的“香灰”一捧一捧重新装回竹筒。
风中飘来一股淡淡朽木味,类似烧焦的尸体。阮青鲤霎时恍然,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香灰,而是骨灰。
3.你朋友是怎么死的?
闹出那么大动静,城门很快戒严,严禁一切人员进出。府衙的官兵亦在姑苏城里四处搜查,企图找出行凶之人。
阮青鲤十分庆幸进城之前给自己和江然醉易了容,要不然他们现在也不可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客栈里看那些官兵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这场风波持续了整整五天,五天后,一无所获的官兵放弃了搜查,姑苏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在一个秋意盎然的早晨,江然醉带着骨灰来到处于姑苏一隅的一座老宅前。
宅子久无人居,破败不堪,唯有门前的枇杷树向阳生长,亭亭如盖。别的果树都是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枇杷树仿佛逆季节而生,金秋时节,花才开满整棵枇杷树。
一串一串的淡黄色小花,闻来清香甘甜。
来此之前,江然醉把装骨灰的容器换成了一只白瓷坛子,彼时他在枇杷树下刨了一个深坑,小心翼翼地将骨灰坛子放进去,再用手一点一点掩埋。
阮青鲤在一旁看着,忽然问:“这就是你那件必须完成的事?”
“是。”
“坛子里装的是……”
“我朋友的骨灰。”顿了顿,“他死前曾说过想回家乡看看,所以我把他带回了家乡,葬在了他最喜欢的枇杷树下。”
阮青鲤颇为动容:“你这个朋友是怎么死的?”
“告示上不是写了。”
“告示……”
阮青鲤思索片刻,想到江然醉说的有可能是通缉告示。上面写着他夜入寿阳公主府拜访驸马陆崇安,其间见寿阳公主美貌,心生歹意,意图非礼,被驸马撞破后,恼羞成怒刺死了驸马。
阮青难以置信:“你是说……你是说你这个朋友就是……”
“驸马陆崇安。”江然醉平静地说出这五个字,那一刻,阮青鲤震惊到无以复加。既然是朋友,为何要去非礼朋友之妻,甚至不惜将其刺死,莫非真有“色令智昏”这等事?
还没等阮青鲤把心头的疑问抛出去,背后劲风袭来,来不及思考,阮青鲤纵身一跃,跳出三丈开外,一抬头,见方才站立的地方烟尘滚滚,一柄峨眉刺入土深达数寸。
峨眉刺是辜三娘的武器,果然,下一秒魅影一闪,辜三娘飞掠而来,拔出地上的峨眉刺,冲着阮青鲤巧笑倩兮:“妹妹抢了我的猎物,真以为就能这样逃之夭夭吗!”
“有本事的话,姐姐再抢回去咯,反正这笔赏金也是能者得之。”
“好一个能者得之,那我们今天就来瞧瞧谁才是这个能者。”
手执两枚峨眉刺,辜三娘朝着阮青鲤刺来,阮青鲤手上没有武器,不便与她正面交锋,仗着一身轻功飞闪腾挪,不给辜三娘近身的机会。
一旦辜三娘靠近了就使出“天女散花”的手法,射出漫天金针,半个时辰下来,辜三娘没能沾到阮青鲤的一片衣袂,反倒把自己气得够呛,冲着丛林中打了一声呼哨:“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出手?”
林中传来一声怪笑,随即箫声响起。是排名第四的“鬼箫”离魂,意识到辜三娘多了这么个可怕的帮手后,阮青鲤企图以内力封住听觉,然那箫声如跗骨之蛆,始终追随着她的意识,扰乱了她的内力。
阮青鲤的动作迟缓凝滞,简直比中了迷药还叫人气馁。聚起仅存的内力,她将一蓬芙蓉金针射入箫声传出的密林。辜三娘抓住时机,一记峨眉刺刺入她胸口。
痛意传遍四肢百骸,阮青鲤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辜三娘的两枚峨眉刺忽然在她眼前断掉。
江然醉那一剑的力道太过刚猛,斩断了辜三娘的峨眉刺后余威犹存,激得树上枇杷花簌簌掉落。枇杷花的味道袭上鼻端,浓烈芬芳,几乎淹没了阮青鲤。
意识的最后,她听到江然醉对她说:“挺住,我这就带你离开。”
4.我以为你把我卖了
阮青鲤是被一阵琴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精美的房间里,琴音泠泠从外面传来,间或夹杂着女子的嫣然巧笑。
阮青鲤试图活动身体,才轻微动一下,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她这才想起受伤的事,惊慌之下掀开被子查看,伤口已被包扎好了。
怀着种种疑惑,阮青鲤挣扎着下了床,强忍痛意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惊呆了,只见下方的天井里言笑晏晏的无一不是穿红着绿的美人,她们手握酒杯,笑语欢声。
不知呆了多久,江然醉端着一碗药走到了她面前:“醒了?刚好,我煎了药,你趁热喝了吧。”看到阮青鲤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他解释道,“你昏迷之后,辜三娘二人对我们紧追不舍,为了躲开他们,出此下策带你来了这里,委屈你了。”
阮青鲤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趁着我昏迷把我卖了。”
江然醉愕然无语:“你觉得我看上去像那种人?”
“若是光凭看就能看出谁是坏人谁是好人,那这天下早就太平了——给我的药吗?”她接过江然醉手里的药碗咕嘟咕嘟喝了,喝完,用袖子擦擦嘴角褐色的药渍,“真苦。”
“你伤得不轻,还是回床上躺着吧。”
“你为什么不趁我昏迷这段时间逃走?”
“说好的交易,你陪我来姑苏安葬我的朋友,之后我任你处置。我江某人虽然劣迹斑斑,信用还是守的。”
“你……”阮青鲤踟蹰半晌,问出了那句在枇杷树下没能问出的问题,“你真的杀了陆驸马吗?”
“是我杀的与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人都已经死了……”江然醉的眉宇间掠过几许哀伤,“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安心将养身子,我去药铺再买几副药来。”
阮青鲤将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身体大好便和江然醉上路前往金陵。
按照惯例,阮青鲤把江然醉交给姑苏当地的官府亦可领到赏金,但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往的赏金都是官府下发的,这次则是寿阳公主府贴出的悬赏告示。阮青鲤想拿到赏金,还得带着江然醉到金陵的寿阳公主府。
当然了,回去的路上依然少不了刀风剑雨。
5.一碗长寿面
行了将近半个月的路,阮青鲤与江然醉终于在十一月初八这日抵达了金陵。
进城时天空飘着碎雪,一片一片轻柔似花絮,沾衣即融。
阮青鲤接了一片在手,看着渐渐消融的六角形状说:“金陵的雪就是柔和,换成塞北这时节早就大雪漫天,举步难行了。”
“你还去过塞北?”
“我去过很多地方,无家可归就是这点好,可以四海为家。”明明说着悲伤的事,脸上却殊无悲伤的表情,“好了,趁着时间尚早,我这就去把你送去公主府,领了赏金我好走。”
江然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为了防止辜三娘追上来捣乱,他们脸上仍是易容的,看来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女,融融细雪中,比肩而行。
走路的过程中,阮青鲤看到墙上贴着许多通缉江然醉的告示,之前她的注意力全在赏金上了,这会儿仔细看下来,赫然发现江然醉的生辰就在十一月初八。
她骤然停下脚步,转顾身旁淡然的白袍男子:“今天是你的生辰?”
“嗯。”
“你怎么不早说?”
“没什么特别的,我从来不过生辰。”
阮青鲤不理会这些,拽着他的手往与公主府相反的方向去了。
“喂,你要干吗,公主府在那边!”
“带你去吃长寿面。”
面铺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上了桌,阮青鲤把它推到江然醉面前:“趁热吃吧。”
江然醉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送到嘴里,却发现怎么也吃不完,玩笑道:“这面不会真的只有一根吧,能不能咬断?”
“不可以咬断,会折寿的。”
“你还信这个?”江然醉不免好笑,“不过我这样的身份想来也是无法长寿的。”说着他咬断了面条。
阮青鲤看着那根面条落回碗里,心里有一处地方堵堵的。是啊,她就要把他送到公主府换赏金了,到时候他的命运就只有死路一条,还谈什么长寿,她真是够蠢的。
这之后阮青鲤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话。
临去公主府之前,她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又在他的提醒下,缚住了他的双手。
管家前去通报前,阮青鲤就在花厅候着。太阳已经落山了,公主府掌了灯,烛光穿透淡黄色的绢纸洒在室内,有种奇异的柔和。
阮青鲤看着烛光下闭目养神的江然醉,心漪起伏难定。这个男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明明死到临头,却依旧淡然如水。难道他就不害怕吗?
阮青鲤嗫嚅着,方欲把心头的疑惑抛出去,外面环佩叮咚,一股浓郁的胭脂香冲入鼻间,紧跟着走进来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光潋滟,想必就是寿阳公主了。
寿阳公主身边的婢女见江阮二人谁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厉喝道:“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阮青鲤眉头一皱,不等说话,寿阳公主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江湖中的粗野女子懂得什么规矩。”淡淡瞟了阮青鲤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江然醉,“竟真的是你,起初我还以为又是那些江湖宵小送来的西贝货。”
“既已验明正身,就请公主把之前许诺的赏金付给这位阮姑娘吧,她千里迢迢抓我回来也是很辛苦的。”
“这不劳你说,我堂堂公主还会赖账不成?”当即吩咐婢女带着阮青鲤去管家那里领赏。
阮青鲤随着婢女走出花厅,她很想再看江然醉一眼,经此一别,也许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但她忍住了,没有回头。
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江然醉眼底眷恋的泪光。
6.我想和一个姑娘去看塞北的雪
从公主府领完赏金出来后,阮青鲤独自漫步在金陵雪后的大街上。
在没拿到赏金之前,她设想过无数件拿到赏金之后要做的事,比如请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器械师风无晏为她打造一件无往不利的暗器,比如上醉枫楼喝一坛最贵的秋月红,再比如置办一座宅邸,从此退隐江湖。
这些都是她以前很想很想做的事,现在她有了大笔银子,可以去做了,却兴致缺缺,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
雪夜下的长街清冷寂静,朔风中带着阵阵寒意,阮青鲤紧了紧衣服,打算找个客栈暂且住下。冷不防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从巷口匆匆拐出来,撞了她一趔趄。
“瞎了眼的,也不知道看个路。”不干不净地咕哝的一句后,男子就急三火四地走了。阮青鲤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手中扣了三枚金针,才要发出去,忽然看见方才寿阳公主身边的婢女从公主府里迎了出来。
男子见了婢女立即问:“真的是他?”
婢女答:“李将军放心,这次绝对错不了。”说着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公主府。
阮青鲤心头疑窦丛生,念头一转,飞身跟了上去。悄无声息地潜入公主府后,阮青鲤隐身于一丛冬青后,花厅里,李将军看到江然醉,得意忘形道:“江然醉,想不到吧,你又落到我们手上了。”
江然醉声音沉静,不慌不忙:“焉知不是我故意落到你们手上的,你们想杀我灭口,我何尝不想杀了你们为崇安报仇。”
李将军与寿阳公主对视一眼,心念相通,大着胆子上前道:“你现在双手被缚,能拿我们怎么办?何况,只要公主一声令下,这府里的三百府兵就能把你碎尸万段。”
“是吗?”江然醉这样问的时候,缚着他双手的绳子突然断开了。重获自由的江然醉揉揉自己酸疼的手腕,语含讥讽道,“若你们那三百个饭桶真有用的话,当初也就不会让我活着从公主府逃出去了。”
阮青鲤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有那么多次机会,江然醉为什么不逃。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回来,在埋葬了好友,了却了心愿之后,回来报仇雪恨。
虽然阮青鲤还不了解具体经过,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江然醉没有杀害陆崇安,害陆崇安年纪轻轻就葬身黄泉的是寿阳公主与这个姓李的。
李将军与寿阳公主看到这情形吓得张皇失措,疯狂大叫:“来人,来人啊——”
“你们不用叫了。”窗外雪花飘飘,他的声音亦轻如飘雪“因为就在刚刚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会搭上自己一条命去杀你们,你们不值,从这里出去后,我会去刑部自首,之后这案子怎么判就看刑部的官员了。”
“哼。”寿阳公主冷笑道,“你会那么蠢?你难道不知道进了刑部同样是死路一条,即便有生路,我也有法子将之全部堵死。”
“我会。我愿意用我这一条命去赌一个公正。因为……”他忽然把目光转向花厅外的冬青,眸子里蕴含着从未有过的柔情,“我很想和一个姑娘去看一次塞北的雪。”
7.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那的?”被江然醉牵着手带出公主府后,阮青鲤红着脸问。
“你来的时候我就发觉了。”
“你……”阮青鲤忽然停下脚步,踢了踢被月光照得亮晶晶的雪,“你说要和我去看塞北的雪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江然醉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蹲在地上攒了个雪球,一边攒一边说:“其实你离开的时候我的念头就动摇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假如你去而复返,我就放弃刺杀计划。想不到你竟真的回来了。”
他遥遥抛出雪球,打在路边的一棵树上,留下一个圆圆的雪印子。
阮青鲤想说她回去才不是为了他,是那个姓李的撞了她,还用难听的字眼辱骂她,她跟过去是为了教训那个人,想了想又放弃了。这样不靠谱的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又岂能骗过他?
静默一阵儿,阮青鲤问道:“陆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沿着长街慢慢踱过去,只有一家馄饨铺子还没打烊,江然醉管老板要了两碗馄饨,一坛烧酒,就着滚烫的酒,他说出了陆崇安之死的经过。
江然醉与陆崇安是八拜之交,小时候他们就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曾一起跑遍姑苏的大街小巷。然而,这样投缘的两个人性格却是迥异的,陆崇安好读诗书,一心想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江然醉则喜欢放荡不羁的生活,在唯一的亲人祖父去世后便去闯荡江湖了。
数年后,陆崇安如愿金榜题名,不幸的是,他被公主看上了。
做了驸马基本等于与仕途绝缘,他空有满腔抱负,却囿于驸马的身份无处施展,郁闷可想而知。他对公主从来只是以礼相待,并无真正的喜欢,久而久之,公主对他也没兴趣了,两人各过各的日子。
这一天,江然醉路过金陵,来到公主府与陆崇安叙旧。中途,陆崇安去酒窖取酒,久久不回,江然醉前去寻他,路过花园凉亭时意外听见一对男女在争吵。
“你怎么把人杀了?”
“他突然冲进来,我一时情急……”
……
凉亭四周垂着纱幔,纱幔下有血汩汩地流出来。
江然醉惊悸之下冲进纱幔里,只见陆崇安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他怒不可遏,瞪视着面前的两人——羽林中郎将李瓒与寿阳公主。
他们二人也想不到会被驸马当场撞破,杀了人之后再次被撞个正着。李瓒当时就起了杀心,想把江然醉一道解决,然而他低估了江然醉,不但被江然醉打成重伤,还让他带着尸体跑了。
惊慌之下,两人一起撒下弥天大谎,称江然醉意图非礼寿阳公主,被驸马撞破后,激愤之下杀了驸马。后面的事阮青鲤都知道了。
烈酒入喉,辣到阮青鲤眼泪都流下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去刑部自首吗?”
“崇安活着的时候,常常与我谈起刑部侍郎顾玄晖大人,称顾大人为人正直坦荡,颇有魏晋风骨,我打算先行拜访顾大人,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我陪你一起去。”
“不,还是我一个人去为好,这件事我不想你牵涉过深。你先找一间客栈下榻,如果我最后没有成功,你就离开金陵。”
“江然醉,你一定要活着回来。”阮青鲤看着江然醉的眼睛说,“因为你还要和我一起去塞北看雪。”
江然醉把手轻轻覆在阮青鲤的手上:“我答应你。”
8.他就在你面前
距离上次雪夜清谈已经过去了半年,那夜之后,阮青鲤再没有见过江然醉。
驸马遇刺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江然醉被收押后,李瓒紧跟着也被投进了刑部大狱,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案件一点儿水花没有,叫人摸不着头脑。
阮青鲤这日依旧在顾玄晖回府必经的路上等候,顾玄晖看到她,露出无奈苦笑:“姑娘真是锲而不舍。”
“案子一天没结果,我就会日日在此问候大人。”
“那你明日便可不必来问候了。”顾玄晖摇着一把蒲扇,驱走耳边的小飞虫,“圣上已经下旨,驸马遇刺一案明日将在刑部由三司会审,届时你到刑部门口等候结果就是了。”
“真的?”阮青鲤眼睛陡然一亮。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拿这等事开玩笑?”
阮青鲤不由得喜上心头,欣喜过去又是无尽的忐忑。
“顾大人觉得江然醉有多少胜算?”
“这又不是赌博,何来胜算负算可谈,该尽的人事都尽了,后面的就交给大周的法律吧。”语毕,潇然而去。
阮青鲤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早去了刑部衙门外等候,案件审得比她想象中要长,眼看晌午都过去了,还没个结果。
一个小女孩拿着山药糕从阮青鲤身边跑过,不经意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山药糕也摔出老远。
阮青鲤扶起哇哇大哭的女孩:“摔到哪了?给姐姐看看。”
小女孩子却指着被大黄狗叼走的山药糕泣不成声:“山……山药……我要我的山药糕……”
阮青鲤检查了一下,确认小女孩没有磕伤,便揉揉她的头说:“不就是山药糕嘛,姐姐再给你买新的。”她领着小女孩去了糕点铺子,买了一包山药糕。
小女孩抱着山药糕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时刑部门口突然人流涌动,两个衙役往告示栏上贴了张告示,大家都跑去看。
阮青鲤也挤了过去,可是越急越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文字像蝌蚪一样跳跃。情急之下,她拽住一个路人问:“上面写的什么?”
“上面写了,虎贲将军李瓒杀害驸马陆崇安,罪大恶极,于秋后处决。寿阳公主不守妇道,知情不报,构陷无辜,削去公主封号,贬入皇业寺修行。”
“那江然醉呢?”
“他就在你面前。”
阮青鲤在一瞬的错愕之后,泪光滢滢:“江然醉,你让我好等。”
“我会用一生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