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医生,有位先生在门口等你。”
夏有光正在听导演讲解拍摄事宜,导演组的新人小江走来,手捧一束粉色郁金香,脸上有难掩的热情:“这花是他给你的。”
除了小江,录影棚里其他人都很淡然,习以为常。
边上有人笑:“小江,那位先生是不是开一辆黑色Land Rover?是不是长得特别帅气?”
小江狂点头,晃得怀中的郁金香也跟着纷纷“点头”。
他们继续笑:“难怪,你今天才来,没看到后面巷子里的垃圾桶里全是郁金香的残骸。告诉你哦,在夏医生录节目的这个月里,那位先生天天在录影棚外等着,天天都是粉色郁金香,我们都叫他罗曼蒂克先生。”
“啊?他每天都来吗?”
小江看着夏有光,那眼神好像夏有光暴殄天物,好像夏有光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一个多金的大帅哥日日捧着鲜花等在门外,如此深情,铁树也会开花,可夏有光脸上的冷漠,好似所有春花秋月都与她无关。
“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夏有光浅浅地笑着,对小江说道,转身走到嘉宾席自己的位置坐下。
小江捧着花儿站在那,不知道她说的是花,还是门口那位先生。
导演拍拍小江的肩膀说:“再过几日,你就习惯了。”
小江用力嗅着怀中的郁金香,粉色郁金香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小江再看夏医生,见她从头到脚都很冷淡,并不是十分能理解。
小江想,若自己的人生中,也有这样一个帅气多金的男人孜孜不倦地追求,她早就奔向他的怀抱,幸福得冒泡。
夏有光算不上多美,五官分开看都不算特别精致,但组合在一张脸上,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胜在耐看。
很多不熟悉夏有光的人,会觉得她的性格很冷,不是那种被水当头浇下的冷,而是一种细微的、慢慢渗透人心的冷,不好亲近。
除录节目时说话,她平日里很少与他人一起热闹,问她什么,她也答,你不问她的话,她不会主动找你说话。
电视台这档情感栏目,夏有光是电视台重金请来的心理医生。她说话直白、一针见血,常常一鸣惊人,节目播出去,反响不错。她在微博上被网友们封为“毒舌夏”,说了不少经典语录。
有人因此翻出不少她的历史,感慨她是个奇才——她是曾经的青少年女子组拳击冠军,F大高才生,心理学硕士,心理研究院最年轻的专家。除此之外,有些不甚光彩。F大至今流传关于她的事迹,但她从来不回应,也没有微博账号。
偏偏是这样一个冷冷淡淡的人,导演组却见识过她缩在椅子上随时随地打手游的反差萌。
他们绝对想象不到,眼前的夏医生,会是现下最火手游《星际联盟》白金等级舰长,能够一次带领几十个人作战,累计参加了三千多场对战,战绩胜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七。这个被众玩家视为神的账号“桃花源公子”的主人,竟是个女生,还是个资深心理医生。
夏有光正打得兴起,最近研究所里工作繁重,每日研究不同病患案例,外出探访,加之节目录制,她已经好些天没上线了。
群里热闹得很,很多人找她:“公子,那个杨过又来找你单挑啦,一个月了,还不死心,你就满足他一次吧。”
金刚:“对啊,满足他一次,让他输得五体投地。”
超人王:“公子别跟他单挑,这么降格的事,咱不干。”
悄悄问圣僧:“这个杨过怎么有点熟悉啊,好像当年咱们打《江湖联盟》的时候……”
有人再次消耗十万金币发来单挑请求,看到系统提示“杨过”,夏有光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在游戏里初见他的一刻。
那时她有问过他,为什么在游戏里一直叫“杨过”这个名字。
他笑得坏坏的:“一见杨过误终身。”
夏有光翻了一个白眼:“《神雕侠侣》里那么多姑娘见了杨过都被误了,你是打算误几个?”
他答得理直气壮:“谁误了我不管,我只要误你一个。”
一语成谶。
夏有光盯着系统发来的提示,手指在“接受”和“拒绝”之间游走,最后在“拒绝”上轻点一下,而后退出游戏。
六个小时的节目录制结束,天黑了,入秋冷风上头,吹得人凌乱。
夏有光走出录影棚,见他已等在那里,像往日一样,不知疲倦。
他穿着浅灰色的风衣外套、白色的高领毛衣,何时看他都精神奕奕,比五年前更加沉稳好看。不止他,所有人,五年间都在进化成更好的人。夏有光也是,尽管缓慢,但她确实在慢慢变好。
“我们谈一谈。”他说。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夏有光说。
他依旧立在那儿,夜风扬起他的风衣衣摆,深沉的目光穿透黑夜,充满多年来有增无减的气势和自信:“当然,过去的,让它过去,来日方长,从这里开始,从此刻开始。我重新追求你。”
夏有光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年校园里,他穿白衬衫坐在阶梯教室的窗边,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如梦如幻……
第一章
“夏有光、陆有湖、何珊、彭瑟,你们四人一组。嗬,你们四个,又是光又是湖,又是山和色的,可以叫湖光山色组。”
孙教授说完,阶梯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在场四个当事人中,何珊把头埋下,脸色微红。
彭瑟对这个组合名字很满意,朝一向爱开玩笑、人缘很好的孙教授竖起大拇指。
坐在阶梯教室靠窗边的陆有湖,在低头看书,白衬衫、黑头发,背挺得笔直,阳光穿透玻璃落在他的侧脸上,使得他看起来像座精致而熠熠发光的雕像。
而夏有光呢,正在埋头发微信。孙教授讲什么,她没听清,于是不自觉地提高声音问:“啊,下课了吗?”
身边的同学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坐在她旁边的彭瑟,眼尖地瞥到她的微信内容,一把抢过来站在椅子上招摇举着她的手机,恨不得举个扩音喇叭向全宇宙嚷嚷:“各位同学看过来,夏有光在偷拍陆大少!”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场面一度失控。不少人凑过来,手机上正是一张陆有湖穿白衬衫坐在窗边的照片,因为是逆光拍摄,显得他的侧脸如雕刻出来的一样,更是帅气,俨然一张杂志画报。
陆有湖在喧哗声中还是那么冷静自持,脸上没什么表情,往彭瑟手中淡淡一瞥,再朝夏有光一瞥,收拾自己的书本,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好像闹剧与他毫无关系。
阶梯教室里,很快就传来彭瑟痛呼一声的惨叫,那是夏有光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等人走得差不多,夏有光才从洗手间出来,阴沉着脸走出教学楼。
在花坛边等着的童卉笑眯眯地跑上来,一脸崇拜的样子。
“咣咣,你太厉害了,我太爱你了,照片拍得太好了,我要洗出来贴在床头!”
“贴你个头,你要害死我了。”夏有光敲她的脑袋,“现在全系的人都以为我暗恋陆有湖!”
“啊,被发现了?”童卉摸摸脑袋,苹果脸上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随即又笑起来安慰脸色阴沉的夏有光,“没事的,咣咣,不止你们心理系,全校都不知有多少女生暗恋陆有湖,不差你一个。”
“……”夏有光感觉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于是仰天长啸,“可我又没暗恋他,我干吗要暗恋他!”
“咣咣……”
“你真是害死我了,就为了一张照片。他有那么帅吗?”
“咣咣……”
“天哪,我怎么可能暗恋他!我发誓,我真的没暗恋他!”
“咣咣,你别说了,他、他……”
童卉抓着夏有光的衣袖,一脸涨得通红,像是要爆炸,用下巴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声音小得像蚂蚁:“陆有湖……他在你的身后……”
感觉身后嗖嗖发来两支冷箭,正中夏有光的脊背,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十分静谧,她僵直着背,浑身从头冷到脚。
第一次,她有种说不出的森然恐惧。
她当下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跳上自行车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往宿舍楼疯狂地骑,像逃命一样,一溜烟就没影了。
教学楼前,陆有湖望着已经消失在前方的身影,脸色阴沉得像酝酿着狂风暴雨。
身边的彭瑟一脸尴尬,摸着红肿还有些血迹的鼻头说:“老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不喜欢你的女生,太稀奇了,应该抓起来做标本。”
陆有湖瞪他一眼,他马上不再作声,将双手举到头顶,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才说:“我这不是遭报应了吗。”
才一个下午,夏有光偷拍陆有湖的事就传遍了校园,她知道偷拍可耻,自己光明磊落的名声从此就臭了。
回到寝室后,她就不打算出门,怕被陆有湖的女粉丝们打断腿,只好窝在寝室里打《江湖联盟》,拜托睡在对铺的范晓给她带块烧饼回来。
范晓开门进来时,突然涌进一群姑娘。她们都听说夏有光拍了一张举世绝伦的男神的照片,纷纷抓着手机挤到夏有光的面前,个个眼里冒着光——
“陆有湖的照片,能发给我吗?”
“拜托,照片发我、发我。”
“求你了,你微信多少,我加你,你发给我吧。”
“我跟你买照片,你说多少钱……”
夏有光傻眼了,也很费解,不就是一个长得稍微好看点的男生吗,颜控们真是无可救药啊!
索要照片的姑娘们一批接着一批涌来,夏有光被扰得连游戏都打不安宁,频频掉队,被队长警告了几次。一怒之下,她把陆有湖的照片做了个分享链接贴到学校论坛里去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校论坛爆了。
又过了两分钟,系教导员在微信群里发话:“夏有光,明天早上到我办公室来!”
彭瑟的头像和名字紧跟在系教导员的后面,平时群里就他最活跃,他说:“教导威武,夏同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后面跟着一群马屁精,发了各种不怀好意看热闹的表情包。
“是啊,怎么能把陆大少的照片发到校论坛,F大建校以来论坛第一次崩溃,也只有陆大少的照片才有这个本事。”
“照片拍得不错。”
“是人长得好。”
“谁能告诉我,夏有光到底是谁?”
夏有光弓着背蹲在凳子上,裹在她的龙猫毯子里,盯着微信群不断增加的聊天记录,眉头紧锁再紧锁。
忽然,一张旧照跃入她的眼帘。
尽管被后面排山倒海的、当她不存在的聊天记录覆盖,照片还是以极快的速度烙在她的脑中。
“原来是那个十七岁获得全省青少年拳击冠军的夏有光啊,那可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少女金刚。”
“少女金刚,啊哈哈……”
“她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
“早就不打比赛了,怎么能跟以前比。”
“不是听说出事……”
“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在群里讨论别人,有毛病是吧?”
范晓在群里开骂,发表情包刷屏,总算让群里安静下来。
安静多时的彭瑟也冒出一句:“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大家都散了吧。”
寝室里,范晓啪地搁下手机,气哼哼地骂人:“这个彭瑟,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事,还装好人,孙子一个。”
她骂完,扭头去看夏有光,见夏有光戴着耳机打游戏,嘴里咬着烧饼,十指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运筹帷幄、大杀四方,两耳不闻游戏以外的事,实在像个……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
次日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后,夏有光站到系教导员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还有其他人,她站得笔直,军训练出来的站姿,一副知错认错的坦白模样。
系教导员本想数落她,看到她这副样子,叹了一口气:“夏有光,我就不给你记过了,将功赎罪吧。涂教授在找实验室志愿者,还缺人,你去吧。”
“啊?”夏有光心一沉,哭丧着脸哀求,“教导员,你还是给我记过吧,求你了。”
去做涂教授的实验室志愿者,那是多折磨人的事啊,一去就被关在小黑箱里十二个小时不睡觉,自我升华,这简直是非人类才会干的事情。
“这事就这么定了,今天下午你去涂教授那里报到。”
“……”夏有光欲哭无泪,悔不当初,恨不能自尽。
上学期,她选了涂教授的课,老头子上课幽默风趣,深得广大同学的喜欢,可是,一提到他的实验,众人闻风丧胆。
夏有光不明就里,胆子又大,怀着好奇心参加了一次,犹如在炼狱里走一遭,印象深刻到铭心刻骨,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一个只能让人站立在里面的狭小黑色铁箱,里面的人四肢都不能伸展,除头顶有通风口,整个铁箱像火化棺似的,而且,人要在里面一连站立十二个小时,还要保持清醒,这完全是修仙的节奏。而人在里面所有的状态,都会被监控和电脑记录,因此,你出来以后,可以“欣赏”自己在里面作出的各种绝望癫狂的反应。
这太恐怖了,导致老头子这个学期的实验几乎没有学生自愿报名参加,夏有光打死都不想再去,有后遗症了。
可是,下午的时候,系教导员在微信群里发布了实验名单,还@了夏有光,她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了。
名单里还有她认识的三个人——彭瑟、何珊、陆有湖。她不由得想起孙教授那句,组个湖光山色组合……
又是陆有湖……
上次参加实验的也有他,夏有光这么能忍的人,忍到第十个小时都抓狂得想死,就没听到他吭一声。她还以为他真的成仙了,没想到,他出来后还是像进去之前一样,干干净净、冷冷静静,淡定得像穿越了一趟回来,特别潇洒。
而当时,夏有光被放出来之后,几乎立马瘫软了下去。
他是怎么做到的?
寝室里的范晓和康缇知道夏有光要参加“死亡实验”,纷纷朝她投去同情的眼神。
四人间的寝室,康缇是艺术系的,范晓和夏有光是心理系的,还有不怎么住寝室的童卉是经管系的。
童卉是土豪,父母给她在校外租了房子,还请了洗衣做饭的阿姨。康缇学舞,舞跳得好,长得好看,艺术系美女如云,她算出挑的。夏有光和范晓都觉得她长得像唐嫣,而且身材更有料,但这姑娘有点不自知,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好看,还总说:“熄灯没关系,我把刘海捞上来就行了,脑壳给你们当灯泡。”
真正的美女,都是勇于自黑的。
实验从晚上六点开始,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结束,一般选在周五晚上开始,次日是周末,有的是时间补觉。
夏有光去之前先去食堂,吃饱喝足才不紧不慢地骑上自行车往实验楼去。
停车时,她才发现,自行车的锁弄丢了,而且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是弄丢的。这下可好,这已经是她半年来买的第四把锁了。
F大是百年老校,校训是:学而为人,有容乃大。学校胸襟宽阔,大门常年对外开放,欢迎广大群众进来参观,所以,没上锁的自行车丢失是常态。而跟卖自行车的相比,学校后门卖自行车锁的老板更赚钱。夏有光见过一辆自行车前后轮锁了十把锁,快赶上塞纳河畔“爱情桥”情人锁的景观,让人叹为观止。
她正愁自行车要怎么锁,前前后后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可以锁住自行车的东西,车子边突然插过来一辆名牌山地车。
Bianchi,意大利老牌子,据说是公路自行车比赛中几乎每个冠军都骑着冲过终点线的车子,一辆山地车动辄两三万,赶上一辆国产汽车的首付,质量当然是上乘。而身边这一辆Bianchi自行车的漆色还是极少见的黑哑光,百分之九十九是定制车子,价格更高。
和夏有光那辆从高中骑到现在骑了七年的永久牌自行车挨在一起,夏有光感觉自己的车子简直像块废铁。
而那自行车的主人是陆有湖……
他没说一句话,弯腰把锁链直接扣住他那辆昂贵的Bianchi自行车和夏有光的永久牌自行车的前轮,两辆车,就这么锁在一起了!
入秋天凉,他仅穿一件白色质感良好的棉质长袖T恤,头发刚洗过还没完全吹干,往上梳着,显得比平时更有精神,也更有光芒。他弯腰下去锁车时,距离夏有光只有半米,夏有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薄荷气息,不由得感慨,原来男孩子也可以这么好闻。
这厮是突然从别的系转过来的,当时还有点轰动,心理系女多男少,他一来,女生们的心花全都怒放了。
大三第二个学期已经过半,一起学习快一年,夏有光和他也有几次被分到同一个讨论组,但就是怎么都熟不起来。他这人很冷,也很淡,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前日夏有光偷拍人家,现在人家以德报怨,夏有光是有点愧疚和感动的,想着应该先道歉,再道谢。
“对不起,我偷拍了你的照片,还把你的照片挂到论坛上。谢谢你不计较,还帮我锁车。”
夏有光的道歉是诚挚的,感谢也是诚挚的。如果时间能重来,就算童卉再哭着哀求,再把一套《江湖联盟》的超级装备送给她,她发誓,她一定不会鬼迷心窍地再去偷拍陆有湖。
她以闯荡江湖的名义发誓。
陆有湖像没听到她说话,锁好车,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往前走,冷峻的脸上写满陌生冷淡,好像她是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头,他视而不见。
不,并不是视而不见。
他走上实验楼几个台阶,停下,回头看夏有光一眼,云淡风轻地说:“你想多了。”他的嘴角还轻轻地勾了一下!
“……”
夏有光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不会是把她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当锁车的铁柱子了吧,毕竟偷车贼猖狂得能连车带锁一起搬走。他的车这么贵,很有可能遭遇这样的情况。
她就像期待吃一块美味的草莓蛋糕却在吃第一口时就被狠狠地噎住那样,胸腔里堵得慌。
她真的是太天真了啊!
她很想叫童卉过来,叫那些疯狂暗恋追逐陆有湖的姑娘过来,让她们看看刚才陆有湖嘴角的那抹笑容。然后,她告诉她们:“你们瞎吗,看看,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哪里是什么白马王子,简直是个腹黑恶魔!”
实验室早已经布置好,涂教授正在和几个计算机系的同学对着几台电脑设备讲事情,还跟上次一样,地上布满了各种电线,连接着电脑和铁箱子。
见人进来,涂教授招呼:“来、来、来,都来了就准备开始。我们这次弄了点新的技术,也改动了箱子的设计,实验应该会比上次更有效果。”
改动的地方是箱子左右侧手臂处多了两个圆形的口子,可以把胳膊伸出去,这样有利于站在里面的人的血液循环,但箱子比之前更狭小了。
也就是说,之前可能因为你的手在箱子里,挠不到脑袋和脚,但想挠一下身上还是可以的。可是,现在手完全和身体隔开,你想挠哪里,都挠不了了!这就是……更有效果?
彭瑟一进去就哀号:“教授,我是被陆有湖逼着来的,不算自愿的,一会我要实在不行,你要放我出来啊,我可不想死在这铁棺材里。”他个头高大,箱子对他来说就显得更小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嘛同学们!”涂教授幽默,众人苦笑。
开始的两个小时,大家都算安静,到了半夜,各种各样的呻哀号此起彼伏,恍若炼狱。
夏有光发现,陆有湖还是那么安静,他像那种武侠小说里闭关修炼的入定老僧,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也像游戏里的隐藏Boss,毫发无伤就修炼通关了。
并不是有过一次经历,第二次就会更容易忍耐,相反,夏有光觉得第二次实验时,她的感受比第一次实验时更加强烈。
时间流逝,夏有光像在跟旁边的陆有湖较量,他不出声,她也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她的脑袋里总是闪过各种各样的旧场景,而且越来越多。
擂台、人群、母亲的哭泣、父亲严肃的脸,还有父亲说的每句话——
“把每一场比赛,当作你人生的最后一场拼搏,全力以赴,用尽全力。”
“不想被人打趴下,就想着怎么把人打趴下!”
“不流血汗的擂台,没有荣耀。”
“我没有你这种女儿,滚!”
鲜血,扑面而来,一个跟她同样年轻的人……倒在地上,那双带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不!”夏有光大喊一声,明明没有睡,却像是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
黑暗中,像有一双漆黑的大手,把她紧紧地箍住,越箍越紧。她越来越难以呼吸,她快要死了。
她的身体用力地撞着铁板,双手在外面的空气中胡乱地抓着,像个梦游的人:“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涂教授和几个学生看着机器上显示她的心率一度高到一百六十次每分钟。
“她的心率若升到一百七十次每分钟,就放她出来。”涂教授密切关注着夏有光的反馈信息。
“夏有光,冷静。”
黑暗中,夏有光的右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他的手是冰凉的,握上夏有光的右手的一瞬间,她忽如梦醒,慢慢地冷静下来。
记忆深处不饶人,夏有光回过神来,只觉得虚脱。
她的右手,还被陆有湖紧紧地抓着,直到他感觉她冷静下来,才慢慢地松开她的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夏有光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然而,她知道,她把其他人吓到了。
天亮之后,所有人都像被扒了一层皮地从铁箱子里出来,瘫的瘫,软的软,像萨尔瓦多·达利那幅《记忆的永恒》中那些瘫软的时钟。
——不,除了陆有湖,他像睡醒一样那么正常,看起来只是有些睡眠不足罢了。
天刚亮,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远处有淡淡的光辉,照着整个南区校园。
周末,睡懒觉的人多,六点的清晨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建筑像在伏案入睡。
夏有光的双腿是软的,她走下实验楼高高的台阶,看到停自行车的地方站着一道影子。
看到是陆有湖,她才想起两人的车子锁在一起的。他完全可以先解锁走人,难道是等她?
夏有光还没下结论,陆有湖看到她走来,把车子掉个头,跨上去,骑走了。
她看着他骑远的白色背影,想起那一片漫漫无尽的黑暗中,他突然握住她的右手,及时把她从黑暗中拽出来。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冰冷冰冷的,他又不是女孩子,怎么手会那么冷呢。
夏有光不知道为什么会丧失大部分力气,好像被什么抽走灵魂,整个人晕乎乎的摇摇欲坠,自行车都扶不稳,别说骑了。
有多久没想起那件事了?被藏在心灵深处的恐惧,在她站在那个铁箱子里时再次袭向她。
她有气无力地弯腰靠在车把手上,想缓一会。
这时,她感觉有什么在渐渐靠近,待她睁开眼,黑色的车轮子不知何时慢慢地滑过来,停在她的视线里。
她抬头,看到有一缕淡淡的阳光逆光打在陆有湖的身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晨风习习,太安静了,没有多余的人,全宇宙好像就剩下他和她相对无言地存在着。
有一个瞬间,夏有光仿佛穿越了整个宇宙回来,内心里涌动这某种不知名的物质,牵引她追寻存在和遇见的真相。
陆有湖把自己的车子重新锁好,扶着毫无力气的夏有光让她坐到她自行车的后座,随后抓过她车子的把手,扭头对她说:“坐好,抓紧,别摔了。”话语简洁,像他的人一样。
车子被骑出去时,夏有光整个人还是愣着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有湖骑自行车载她?骑的还是她那辆破永久牌自行车?
这……不是平行世界吧?
夏有光下意识地往后轻轻一仰,再下意识地攥住他腰部的衣服好让自己保持平衡,这动作全靠她本能。
但她抓得太突然,也太用力,陆有湖脊背僵了僵,蹙着眉头,语气恢复那种夏有光习惯的清冷、不悦——
“夏有光,你抓着我的肉了……”
“……”
夏有光才反应过来,自己抓着的不仅是他腰间的T恤,还有他腰间的肉?
不是赘肉……
抓起来的触感很结实,应该是肌肉吧,手感很奇妙。想到是他的肉,夏有光像抓了一手毛毛虫,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耳根稍稍发热。
整个人瞬间回神清醒,她松开手,仅用食指、拇指的洪荒之力,紧紧地抓住他两边的T恤边缘,生怕再次碰到他的肉。
这样一来,风刮起来时,无论是从前面看,还是从后面看,夏有光都像在放风筝……
陆有湖骑车的速度慢下来:“夏有光,你知道我这件衣服多贵吗?”
语气波澜不惊,但给人一种平静的海面随时会跃出一条大鲨鱼的感觉。
夏有光触电一样松开他的衣服,在距离宿舍楼两百米的地方叫住他:“停、停、停,这里停就好!”
她怕距离宿舍里再近一点,被人看到,到时候,自己的“晚节”和性命都不保。
车子停下,夏有光跳下车,陆有湖的大长腿轻松地抵在地上,没有要下来把车给她的意思。
“谢谢。”夏有光主动感谢,期待着他能把尽快车子还给她,好减少逗留时间。
危险四伏,说不定哪里就会冒出一个陆有湖的死忠粉,让夏有光担惊受怕。
陆有湖倒是很享受似的观察夏有光的神情,极轻极轻地动了下嘴角:“难不成,你想让我走回去?”
说着,他骑着夏有光的自行车,扬长而去。
“……”
大哥,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就几百米的距离啊……
回到寝室,夏有光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已经是周六下午五点多,而且,还是饿醒的。
寝室里只剩她一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跟晚上没什么区别,一直睡下去也是可能的。
桌上有范晓给她买的面包、牛奶,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和康缇逛街去了,你尽管睡吧!
夏有光喝着牛奶、啃着面包,队长“没药还能救”在微信群里紧急呼唤:“@桃花源公子去哪了,昨晚集合没见人,今早也没见人,晚上的直播赛还打不打?”
胖次超人:“@桃花源公子,别拖后腿啊。”
贫僧晚节不保:“公子,你是不是和哪个美女约会去了?”
“打!”夏有光赶紧在群里冒泡。
“马上来。”
直播赛是一定要打的,一场对抗打下来,在线围观群众打赏夏有光最少能分五百块。
她赶紧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到嘴里,开电脑,跟队,领任务。
微信提醒好友添加申请,夏有光抓过手机,看到备注是陆有湖,愣了一下。
不会是假的陆有湖吧?
她将手机丢一边,没理会。
安安静静的系微信群,突然有人提到她:“@夏有光,给你半分钟时间加我的微信。”
夏有光瞥一眼手机,说话的竟然是转系入群近一整年都没说过一句话的陆有湖本尊!
安安静静的系微信群,稍稍炸开了锅——
“陆少的微信账号被盗了吧?”
“谁啊,把微信账号交出来,饶你不死。”
“@彭瑟,快去跟你老大说,他的微信账号被盗了。”
“反正他几乎不用微信,被盗就被盗吧。”
“那不行,万一陆少的微信账号被用来发小广告的链接呢?(消息已被撤回)”
“一人盗号,造福万人。(消息已被撤回)”
夏有光重新点开通信录的小红圈,对着陆有湖的名字和他全白色的头像犹豫几秒,点击同意。
陆有湖很快发消息过来:“晚上有没有空?”
这么……直接?
夏有光内心是惊慌的,犹豫再三才打字发过去:“你是谁?你不是陆有湖吧?兄台,盗别人的号不好,回头是岸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揭穿,对方沉默了许久都没消息,等了有三分钟之久,才又说话了:“你现在走到阳台。”
夏有光将信将疑地走到阳台,说:“到阳台了,然后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
“看到彭瑟了吗?”
夏有光微微眯起眼睛,从三楼往下看去,正好看到彭瑟从男生寝室那头不要命地瞪着自行车飞速赶过来,在女生寝室不远的校道上刹住车子,远远地跟楼上的夏有光招手,喘着大气喊道:“没被盗号,是本人!”
“……”
“现在可以回答了吗?晚上,有没有空?”
“呃……”
夏有光心漏跳了两拍,随后加速跳动,半分钟后又回归平静,发个金所长的表情包过去:“晚上,还真没空。”
“明天早上?”
夏有光保持镇定:“明天早上……也没空。”她千万不能先自乱阵脚。
晚上要打直播赛,明天要回家,这都是实话。虽是实话,但也是对未知的一种自我保护,在确定对方想要做什么之前,她得静观其变。
约会?呵呵。
跟陆有湖约会?呵呵,呵呵。
陆有湖那边再没发消息过来。
夏有光抓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她还是没有动静。欸?就这样结束对话?
晚上直播赛,夏有光第一次打得那么艰难,好几次在生死边缘,都是由队长“没药还能救”拉回来的,也害得队长和“胖次超人”被砍了好几次重的,差点输掉比赛。
赢得太艰难,夏有光摘掉耳机,长舒一口气,不容易啊,不容易。
贫僧晚节不保:“公子,你失恋了吗?你今晚明显不在状态,掉武器这种低级错误也犯。”
胖次超人:“我刚才还替你挡了两刀,队长挡得更多,元气大伤。不过,今晚的赏金还不赖,算下来,每人差不多能分一千块,除去装备也不亏。”
桃花源公子:“各位兄长,实在对不起,改天请你们吃饭,今天确实状态不佳。”
没药还能救:“不要改天了,现在出来。组队大半年,就没见过你真人,出来认识一下。”
贫僧晚节不保:“队长这提议好!现在还早呢,出来吃夜宵,南门后街哑巴烤串,走起!”
他们都是F大的,都是比夏有光大一届的大四的学长。当初他们招队员组直播团是夏有光逛论坛下载资料的时候偶然看到的,进去的人很多,杀到最后就剩下夏有光一个,就这么成了这队里的一员。
夏有光的昵称是桃花源公子,半年来,他们都以为他是男的,做任务时,他们讲黄色笑话,她还跟着傻笑,就怕被踢出直播团。
也想过迟早有这么一天,但她没想到这么快。
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是时候跟三位学长坦白了,如果他们不要女生组团,那就随缘。
“好,二十分钟后南门哑巴烤串见,我请客。”
把松散的头发扎成丸子头,换件外套,戴上围巾,夏有光就这么出门了。
入秋,晚上有些冷,她双手插在兜里,习惯性地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才想起车子被陆有湖骑走,还没还……
她到了南门后街,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哑巴烤串沿街玻璃窗的位置一桌,坐着三个边喝啤酒、边谈笑打闹、不时左右看的男生,夏有光直觉是他们。
推开玻璃门进去时,他们三人都扭过头来看她,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集体顿住一会,又没事一样回过头去继续谈笑打闹。
夏有光轻咳一声,把围巾拉下来,走过去打招呼:“Hi,我是桃花源公子。”
三个人再次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她,其中一个体型有些胖的男生,不可置信地往后仰去,没靠好椅子,啪的一声摔下去,又马上爬起来故作镇定,痛也顾不得了。
“我去,原来‘桃花源公子’是个女的!”他大呼一声,声音中还有些兴奋,“我是胖次超人王超,你好,你好。”
旁边看起来有些老成的、头发很短的男生虽震惊,但也还算冷静,挡开王超,朝夏有光伸出手,介绍自己:“想不到还是个美女。公子你好啊,贫僧晚节不保,真名不好听,叫我和尚就行了。”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脑袋,给夏有光让个位置,“坐啊,坐这里。”
然后,他又指着坐在对面、整个过程算是最冷静的、穿着黑色上衣一言不发的男生,介绍:“来,见过咱们队长,吴曜。”
“真没想到,一个女生能把游戏打得那么好。”和尚赞赏地看着夏有光,“真名怎么称呼?”
像一个女生混到军营里,夏有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去,报上姓名:“夏有光,夏天有阳光的意思。”
“难怪叫桃花源公子,仿佛若有光嘛,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对不对?”和尚笑道。
“和尚,你一个计算机系的卖弄什么文采啊。”王超一脚踢过去,人胖腿短踢了空,“我还采菊东篱下呢,就你知道陶渊明?”
队长吴曜抬头看夏有光一眼,伸手把她面前的啤酒拿回去,招手向烧烤台那边喊话:“老板,给她来一杯豆奶,热的。”
王超笑嘿嘿笑着,捏着嗓子说话:“队长,我也想要豆奶,热的。”
吴曜抓起一串烤羊肉塞入他的嘴里:“吃你的烤串吧,话这么多。以后夏有光就是咱们的人了,我们都要照顾她,打对抗赛的时候多帮她挨几刀,必要的时候,可以为她光荣牺牲。”
“今晚是她发挥失常,平时比我跟和尚还厉害,哪用我们照顾。”王超边啃着烤串,边说话,含混不清。
气氛渐渐好起来,夏有光也松了一口气,边喝豆奶,边跟他们聊游戏、聊足球、汽车。
聊天的方法有,当男生在谈什么侧身凌空抽射、空当传中、接触球点、跑位配合之类的,女生只要安静地听,在他们提到球员的时候补充一句“C罗很帅”“范佩西很帅”“齐达内很帅”,就可以了。
和尚想起王超老爱在队里说黄色笑话,拿这事取笑,王超急得脸红脖子粗,两人扭在一起打闹。
王超还扭头跟夏有光说:“你知道和尚的真名是什么吗?叫……”他刚要说,就被和尚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两人太逗,夏有光也跟着笑起来,就听到被和尚扭着靠在玻璃窗上、脸都变形的王超说:“那不是陆有湖吗……”
几个人齐齐朝马路对面看过去。
陆有湖穿一件白色的棒球外套,双手插在兜里,站在对面昏黄的路灯下,那清冷俊逸的气质与这烟火嘈杂的地带格格不入,修长的身影被光线拉得更长,目光冷漠,如隔着江和海。
夏有光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明明没做错什么,还是在看到陆有湖时惊得把身体转个九十度,拉上围巾盖住脸。
该死,她在怕什么。
等她再转过头去,陆有湖已经离开。彭瑟在他的身后追着跑过去,口中喊着他的名字。
吴曜看了反应异常的夏有光一眼,没有说话,抓起瓶子喝酒。
和尚、王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气氛突然僵下来。
“搞不懂他为什么每次看到我们就跟看到仇人一样。”王超咕哝一句,有点不满。
和尚递给他一个眼色,两人看着只是闷头喝酒的吴曜,都没再出声。
“你们认识他?”夏有光随口问一句。
和尚呵呵笑一声:“谁不认识F大赫赫有名的陆有湖。”
吴曜放下酒瓶:“既然你现在是队里的一员,也有必要知道我们这个队的由来。胖子,你跟她说说,我去上洗手间。”说着,他摸出一根烟,站起来往烤串店的后面走去。
王超有些不情不愿,等看不到吴曜的人影,才说:“咱们这个队最开始是由队长和陆有湖组建的,陆有湖还是第一任队长。”
“等等。”夏有光有点惊讶,“我们现在这个太阳神队,是陆有湖组建的?”竟有这种事!
和尚在一边点头:“对,太阳神这个队名还是陆有湖取的。”
“……”夏有光惊讶之余还有点无法理解,“可他不是我们心理系的吗?还低你们一届……”
王超一副“夏有光out了”的表情:“我说小四,你是不是消息有点落后啊?”
小四……
夏有光对这个称呼有点消化不来,王超又说:“你不知道陆有湖休学一年去美国,回来后从计算机系转到心理系这事?”
陆有湖休学一年?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这么说来,他本该比她高一届。
夏有光确实在学校听到了一点关于他的传闻,对于他在她大三时突然出现在心理系当然知道,毕竟他们在同一个系里嘛,而且学校对他这个天才学生似乎格外宽容。
“是出什么事了吗?”夏有光问,她对八卦的主角是陆有湖比较感兴趣,那家伙就长着一张容易得罪人的脸。
王超咬一口羊肉串,嘴角沾着孜然粉,说话含混不清的:“具体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陆有湖和队长打了一架,队长的鼻骨都被他打断了,然后他就休学去美国了。”
和尚补充:“之前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陆有湖和吴曜的恩怨?好朋友反目?
夏有光不再问,因为吴曜回来了。
算了,这关她什么事呢。
回去的时候,因为夏有光没骑车,吴曜他们三人都是骑自行车出来的,三个人都不让她走回去。
一是,时间确实有点晚,后街许多店铺都打烊了,一个女生单独走回去,有点不安全;二是,走回去用时太久,南校门估计要关门了。
他们真把夏有光当自己人了,吃东西的钱最后还是吴曜付的,连掏钱的机会都不给她。
和尚跟王超很默契,把唯一有后座的车子留给吴曜,对吴曜说:“队长,照顾好我们的小四啊。”
夏有光还好,就是觉得有点冷,吴曜脸有点红,应该是喝酒喝的,也有可能是冷风吹的。
风从街口涌进来,呼呼的声响,吹得夏有光耳朵都没感觉了。
她搓着手取暖,在吴曜把车子推过来时,一把抓住车头,姿势有点帅气地说:“队长,我来载你好不好?”
“啊?你载我?”吴曜有点措手不及。
夏有光用力点头,继续搓手:“我太冷了,想骑车运动运动。”
“……”
月光照亮大地,吴曜骑着自行车从女生宿舍楼回男生宿舍楼那头,和尚、王超还在男生宿舍楼的门口等着,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见吴曜回来,他们都八卦地凑过来问:“怎么样,我看小四人挺好,很好相处,长得又是肤白貌美,你感觉如何?”
吴曜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跨下自行车时的姿势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他想起夏有光用洪荒之力蹬着自行车,像要登月一样,而他叉开腿坐在后面战战兢兢最后被一块石头狠狠地颠起来的样子……闭上眼睛生无可恋:“感觉……差点断子绝孙。”
深夜虫鸣吱吱,夏有光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范晓拿学生卡给她。
门禁处的大妈敬业得叫人感动,无论是不是周末,晚上过十点,任何进宿舍楼的人,就算是住在这栋宿舍楼里的女同学,都要出示学生卡验证身份。夏有光刚才出去时忘记带了,这会儿正在等着。
康缇每天要早起练基本功,睡得特别早,是一睡就叫不醒的人。
范晓是那种出个门,只要是踏出寝室门都要梳头、换衣服、换鞋子的人,即使是在世界末日,她也会这样做。
夏有光等着,就在台阶上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看月亮。月亮又大又圆,像《楚门的世界》里的场景。骑自行车载吴曜回来,她出了一些汗,这会儿不觉得冷,就是觉得困,就趴在膝盖上眯一会。
她人生中大部分时间总是犯困,睡觉和做梦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人难以抗拒。
“夏有光!”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校道那头响起。
夏有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彭瑟骑着自行车朝她过来了,卖弄技术似的在她面前来了个漂移停摆:“你忘带学生卡啦?”
心理系这些男生中,夏有光跟彭瑟交情算不错的,但这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陆有湖的跟班。
校道那头,陆有湖的白色身影立在树荫下,月光一地斑驳,看起来,他像是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人。
夏有光朝彭瑟点点头,尽量不去看陆有湖,否则她会想起他在微信上问她晚上有没有空,会不由得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骗子。
“你怎么会跟吴曜那伙人一起玩?”彭瑟问,表情比平时多了点不可言说的东西。
夏有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彭瑟不等她回答,脸色又颓丧起来,说:“你知不知道我跟老大一个下午加晚上都在为你……”
“彭瑟,走了。”
陆有湖朝这头喊一声,声音比夜风还冷。
彭瑟还想说什么,耸耸肩,跟夏有光拜拜,骑车跟在陆有湖的身后离开。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为她?
夏有光听到那半截话,想追问,但又觉得还是算了,因为范晓在后面喊她,正把学生卡递过来。
周日早早地出发回家一趟,夏有光到家还是睡觉。
像王小波说的,在最好的黄金年代,爱吃、爱睡,还爱夏天。
跟大部分外地学生相比,夏有光很幸福,家离学校近,坐公交车只需一个小时,一个城市南与北的距离。
若陆有湖不把她的自行车骑走,她抄近路骑车回去也就四十分钟的时间。但她鬼使神差地不想主动找陆有湖,甚至连车子都不想要回来了,想着他什么时候给送回来再说吧。
像泡茶一样,好像不去过问,时间就能把某些东西慢慢地冲淡。可某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也搞不懂。她从来没忌惮过什么,就是有点忌惮他。
她回家后除了吃就是睡,睡醒后把直播赛赢的钱交给一直照顾她和母亲生活起居的保姆陈姐,下午又赶回学校。
她还没到寝室,陆有湖发来微信消息。
“到南门,拿你的自行车。”
总算是他先开口了!夏有光突然有舒一口气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让她觉得自己在陆有湖这里特没出息,她又没欠他什么啊。
转回南门那边,在路上,她遇到队长吴曜。
跟他们没见过面的时候,她觉得在学校里根本不会遇到他们,见过之后,学校好像就变得小了。
她本想打个招呼,蹭他的自行车去南门,但他骑得太快了,尤其是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像一阵风一样呼地过去了,怕她抢了他的自行车似的。
夏有光到南门时,彭瑟已经在那里等她,领她往后街那家捷安特自行车店走。
“我的自行车呢?”
捷安特自行车店的门口,夏有光见到陆有湖就问。
他穿了一件宽松又休闲的白色上衣,袖子长长的,双手插在裤兜里,有一点点慵懒,却也是光芒万丈的样子。他轻轻地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自行车店:“进去选一辆。”
欸?几个意思啊?
夏有光有点不明白,眨了眨眼,等他解释。在他面前,她发现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
彭瑟在一旁摸着脑袋有点小心翼翼地说:“你别生气啊,你的自行车丢了,昨天下午丢的……”
“丢了?”夏有光第一反应是看向陆有湖,他的脸色倒是坦然,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事不是他造成的,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
“别生气,老大说,给你买辆新的……”
“买新的?”夏有光怔了一下,嘴角轻轻地勾了勾,“早说啊。”
殊不知,她嘴角的那抹复杂笑意,被陆有湖尽收眼底。
她没再看陆有湖一眼,直接走进自行车店,挑了看中的第一辆红色车子,价钱也不看,故意提着中气跟老板大声说:“后面穿白衣服的付钱!”
“欸,那位女同学……”
夏有光推着车子出门,跨上就骑走,也不管老板在后面要说什么。
她心里的一股气像朵蘑菇云慢慢地腾起来,他为什么不道歉!
被骑了七八年的车子,物尽其用,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夏有光对身外之物向来看得开。她在意的是,他弄丢的,他为什么不道歉?
没能骑出五十米,前轮突然以一个逃离的姿势飞出去,夏有光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呢,车头已不受控制,连人带车一头扎进路边的水果摊……
深红浅红的山楂、苹果,浅黄深黄的芭蕉、柿子,深绿浅绿的猕猴桃和梨,几乎把夏有光淹没。
夏有光不知道自己撞到哪了,但感觉哪都疼,尤其是心疼这一地被她糟蹋的水果,心疼水果摊大姐那张青黑得几乎要冒烟的脸。
捷安特自行车店那头,陆有湖、彭瑟和老板三人都过来看情况。
老板一脸惋惜和不忍:“女同学,你都没听我说完话就走,我们店里为防盗,新车子前轮轴都没装好呢。”
一旁的彭瑟突然喊道:“夏有光,你屁股流血了!”
气得头发要变成爆炸头的水果摊大姐白他一眼:“那是山楂!”
彭瑟又惊呼一声:“夏有光,你的手臂流血了!”
大姐怒瞪他:“那是火龙果!”
夏有光晕乎乎的,对水果摊的大姐连连道歉,突然听到彭瑟又大呼一声:“夏有光,你的小腿流血了!”
大姐准备喷的火气,又熄了:“那是……咦!还真流血了姑娘!”
夏有光低头一看,左小腿上正插着一把水果刀呢,后知后觉的她这才感觉到疼痛,不仅疼,还抽筋了……
陆有湖弯腰拾起一个滚到他脚边的苹果,很淡定地对彭瑟说:“你送她去校医务室,这儿交给我。”
下期预告:
包扎完伤口的夏有光一瘸一拐地回到水果摊,却被告知其“男朋友”已经赔偿了水果摊的损失。不肯欠人情的夏有光多次想还钱,陆有湖千方百计阻挠,直言:“我就是想要你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