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罗秋红要结婚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地飞到了文殊村的各家各户。人们互相打听,跟罗秋红结婚的这个男人是谁?哪庄的?干什么的?当听说是公社张秘书的儿子时,不知道底细的人啧啧称赞,竖起了大拇指,羡慕罗秋红找了个好婆家,认识张金山的人则连连摇头,不住地唉声叹气,觉得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罗秋红太可惜了。
罗生财属于比较兴奋的一个人,今天是妹妹出嫁的日子,昨天他一夜没有睡好,思前想后,辗转反复。虽然他的大队革委会委员的职务还在,但在班子里说话的分量已变得无足轻重,简直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他有一种孤只单影的感觉,他是多么需要找到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呀!妹妹的婚姻使他看到了希望。秋红和张秘书的儿子结婚后,自己就成了张秘书的亲家,有了这层关系,谁还会小看他?说不定自己还有被提拔的希望呢!
罗生财的院子已收拾一新。院门口,一帮艺人脸红脖子粗地在用力吹唢呐,唢呐声音很大,两人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院子的东南角支了两口大锅,一口锅里正嘟嘟地冒着白气,锅里有好几块猪肉正承受着高温的洗礼,离好远就闻到浓浓的香味。另一口锅正在嗤啦啦地炒菜,锅下面的柴火好像也受到眼前气氛的感染,欢快地跳跃着。新蒸的白面馍装了满满的一大缸,静静地躺在一边,随时听候主人的调遣。院子里已挤满了不请自来的看热闹的人。也有三个是罗生财上门邀请来的,他们是肖振山、方维新、李耀宗。肖振山虽然他和罗生财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按文殊村的风俗,在婚丧嫁娶的时候,一般是不会讲恩怨情仇的。方维新虽然也对罗生财看不惯,经常和罗生财顶嘴抬杠,但现在不同了,他是大队主任了,主任要有主任的度量,还是以团结为重。李耀宗虽然大队主任没干成,心里有气,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照顾的。此时,男女老少,嘻嘻哈哈,好不热闹,这种排场阔气的场面是文殊村最近几年里绝无仅有的。
罗生财之所以倾尽全力把罗秋红的婚礼办得如此隆重是有原因的。一是他觉得妹妹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了一个二婚且带孩子的男人,确实太委屈了,他感到了妹妹的无奈和反对,他要用丰厚的嫁妆和隆重的婚礼来弥补对妹妹的亏欠,减轻妹妹的愤怒。二是既然和张秘书做亲家,就要尽量和张秘书家拉到一个水平线上。张秘书是公社干部,这个现实他改变不了,但在妹妹的嫁妆上,他完全可以做主,决不能让人家感到寒酸,所以,他把十几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给秋红准备了在文殊村最好最多的嫁妆:一辆自行车,一架缝纫机,一台收录机,还有四条棉被,一个洗脸盆。
今天,罗生财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洋布对襟棉袄,下身穿一条深蓝色的粗布棉裤,手里拿着一盒彩蝶牌香烟见人就让,和平时充满杀气的脸色判若两人。
“新娘子在哪?”随着一声叫喊,赵冬云从外面挤了进来。
“冬云来了,来,吸烟。”见赵冬云进来,罗生财赶忙迎上前去,把一支烟塞到他的手里。
“生财哥,不简单啊,跟公社张秘书做亲家了。”赵冬云不知道是在表扬还是在讽刺。
“咋啦,眼红了?”罗生财一边把发剩下的香烟往兜里装,一边瞪着眼问。
“你这还值得眼红?不就是个公社秘书嘛!连个科级干部也算不上。”赵冬云张口就来,没正经话。
罗生财怕赵冬云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也就不再理他,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冬云,你爹最近来信没有?”陈明阳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看见赵冬云,一本正经地问。
“没有,听说出国考察去了。”赵冬云自豪地说。
“出国考察?上哪个国家?”陈明阳感到新奇。
“听说是去香港了。”赵冬云说。
“老一呀,吹牛也不看看跟谁,我可是正牌高中毕业生,学过地理,香港可不是个国家,它属于中国。”
“就你知道的多,不跟你抬杠。”赵冬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说。
门外响起鞭炮声,有人喊道:“接新娘子的车来啦!”大家纷纷往大门口涌去。
来接罗秋红的是两辆面包车。车是红色的,车头前面各挂了一条红色的彩带,车后的玻璃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车刚停稳,就从第一辆车上跳下来两个年轻小伙子,小伙子把车门打开,开始从里面卸东西,那是一大块猪肉,24斤果子(点心),一条鲤鱼,两只鸡,四瓶鹿邑大曲,两条黄金叶香烟。
乖乖!这么多?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叫声,十几年来,文殊村闺女出嫁多人,还从未看到男方的彩礼如此丰厚。
罗秋红被人搀着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今天上身穿一件红色的外衣,下身穿的是青色裤子,脚上穿的是嫂子用红缎子给她做的布鞋。两条辫子梳得理理顺顺,直垂腰际,脸上不知抹了什么,白里透红,比平时更漂亮了。但与现场喜庆气氛不同的是,罗秋红没有一丝高兴的表现,满脸阴沉,两眼低垂,神色紧绷。
“秋红,常回来看看。”水桶奶奶吩咐说,言语中,声音有点颤抖。
“对,秋红,又不是很远,抽空就来了。”云峰媳妇也附和着说。
“听说你公公是公社秘书,俺如果有事找你开后门,你可不能装不认识啊!”火车头开玩笑地说。
罗秋红一句话不说,眼里噙满了泪水。
在人们的簇拥下,罗秋红低头慢慢地走到面包车旁,就在将要上车的瞬间,突然,她回身“扑通”往地上一跪,对着院子连磕了三个响头,接着,迅速地跳上了汽车。
大家都蒙圈了,按照文殊村的风俗,闺女出嫁是没有这个规矩的,秋红玩的是哪一出?
是的,人们无法体会罗秋红此时此刻的心情,按说,结婚是人生的一件喜事,应该高兴才是,但罗秋红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怎么会高兴呢?肖启坤拒绝了她的爱情,现在又被公安抓了起来,说不定要进监狱。哥哥又步步紧逼,铁了心要和张秘书攀亲,这使她万念俱灰。唉!结就结吧,管他是谁,管他是什么家庭,管他多大年纪,管他有没有金牙、假牙,管他戴不戴眼镜,只要能把自己嫁出去,只要不再看到哥哥那张麻子脸,只要能离开文殊村这个使她伤心绝望的地方,嫁给谁都行,她已下定决心,只要走出文殊村,今生今世,她绝不会再踏进文殊村一步,也绝不会再跟哥哥有任何来往。
婚车载着满脸忧愁的罗秋红一溜烟似地开走了,车后留下一片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男人妇女。
婚宴开始了,大家纷纷跑到饭桌前找位子,有小孩找不到座位,哇哇地哭起来。
赵冬云眼尖脚快,一个箭步冲到肖振山,方维新和李耀宗的那一桌,嘴里喊着:“巴结巴结领导,我来啦!”
菜还没端上来,赵冬云就把桌子上的酒杯倒得满满的。
“我先敬主任一杯,”赵冬云站起来,端起自己的酒杯,又把方维新的酒杯端在另一个手里,把两个杯子“当”地一碰,把其中的一个酒杯递给方维新,恭敬地说:“来,祝贺你高升大队主任,先敬你一杯。”
“看你慌的,好像八辈子没喝过酒似的,菜还没上来哩!”李耀宗在一旁拿眼瞪了瞪赵冬云说。
赵冬云转脸对耀宗说:“你说这话就外行了,真正会喝酒的还在乎有菜没菜?要不,咱俩先喝一个?”
李耀宗咂了嘴,白了赵冬云一眼,没有接话。他领教过赵冬云,知道无论是喝酒还是口才,自己都不是对手。
方维新站起来,接过赵冬云手中的酒杯说:“好,既然冬云端起来了,就干一杯!”说着,把酒杯往嘴上一碰,喝了个底朝天。
“还是主任痛快,来,再干一杯!”赵冬云又给各自倒了一杯,端起酒杯递给方维新。
“中!”方维新接过酒杯又一饮而尽。
“第三杯!”赵冬云紧追不放。
“我说老一,也不能光咱俩喝,也让别人尝尝呀?来,大家都喝!”方维新说着,把端着的酒杯往其他人面前晃了晃。
“大主任,咱村的规矩你不懂啊,要碰就碰三杯,哪有碰两杯的?”赵冬云端着酒杯不放,非要方维新喝下第三杯酒。
“菜来啦!”这时候,有端盘子的大声吆喝着,把满满的一托盘菜放到了桌子上。
大家都纷纷拿起筷子,吃起菜来,算是给方维新解了围。
一阵猛吃过后,赵冬云又端起酒杯:“来,大家一齐端起来。”
“冬云,你知道,我不能喝酒。”肖振山露出为难的神情。
“咋不喝?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赵冬云瞪着眼,看着肖振山。
“饶了我吧,我真不能喝酒。”肖振山说。
“不行,都得喝,喜酒不醉人,不信你喝个试试?”赵冬云并不打算放过肖振山。
这时,陈有福怯生生地走了进来,他东瞅瞅,西看看,发现位子全坐满了,不知道该往哪儿坐。
“有福叔亲自喝喜酒了?来,陪方主任喝几个!”赵冬云首先发现了陈有福,涨红着脸招呼正找不着座位的陈有福。
陈有福对赵冬云没有好感,本来不想跟他坐一块儿,但是,当他看到旁边坐着的是方维新和肖振山时,顿时改变了主意,在赵冬云挪挪屁股让出来的一节长板凳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赵冬云把一双沾满菜汤的筷子拿起来,甩了几下,又用手撸一把,递给陈有福:“二叔,你先叨两筷子垫垫,好给主任敬酒呀!”
陈有福接过筷子,夹了一块刷了糖色的肉块子,放在嘴里嚼,觉得挺香,就是有些不太烂,要是稀烂的,用牙轻轻一嚼,就顺着嗓子眼儿往下流肥油,那可太美,太可心啦。
赵冬云拿过酒瓶,就往陈有福面前的一个白瓷酒盅里倒酒。陈有福赶紧捂住酒盅连声说:“这个我不中,这个我不中,我没喝过酒。”
“怕掏钱不是?放心吧,不让你掏钱,兰英婶子不会骂你的。”赵冬云用力把陈有福捂着酒盅的手拉开,大大咧咧地说:“您不喝,他罗生财也不会说你一个好字。”说着,给陈有福倒了满满的一杯。
陈有福一边夹菜往嘴里填,快速地嚼咬吞咽,一面拿眼角偷偷地看方维新。
“今天是大喜日子,就破个例,喝点吧!”方维新看陈有福战战兢兢的样子,劝他说。
“主任的话你敢不听?”赵冬云找到了劝酒的理由。
主任发话了,陈有福实在推辞不掉,就端起酒杯,用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刚要放下酒杯,赵冬云站起来,抓住陈有福的手腕,把酒盅硬往陈有福嘴里灌,陈有福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主家来敬酒了!”有人喊道。
罗生财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八个斟满的酒杯,刘新萍跟在旁边,朝这边走来。刘新萍今天也换了件身新衣服,比平时漂亮了许多。
罗生财端起四杯酒,恭恭敬敬地递到方维新面前,诚恳地说:“兄弟我脾气不好,以后还望多谅解。”
方维新想推辞,赵冬云叫了起来:“麻子哥啥时候给人敬过酒,你还不想喝?别说是四杯,十杯也得喝!”
方维新不好意思再推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陈有福没有看到方维新喝酒,此刻,他的脑子已晕晕乎乎,看东西也有点模糊了。
“有福叔,愣着干啥呀,麻子哥给你敬酒哩!”赵冬云喊起来。
陈有福脑子有点不当家了,下意识地接过酒杯,呲牙咧嘴地把酒喝了下去。
第77章
王雅馨已经好几天没去找肖启坤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和父母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在她的强烈坚持下,虽然父母勉强接受了她的选择,但并不心甘情愿,总是对她冷眼看待,话没以前多了,态度没以前好了,王雅馨感到非常的压抑。她是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肖启坤能来到她的身边,给她安慰,给她温暖,给她力量啊,奇怪的是肖启坤一直没有露面,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打,这让她很是抓狂。心想,肖启坤啊肖启坤,你就那么忙吗?你天天下工地,是活动的,我打电话不好找你,但我是固定的,你好找我啊,再忙也能给我打个电话呀,难道你变卦了?
她决定给老于打个电话,询问一下肖启坤最近的情况。
“于叔叔,最近忙吗?”电话接通,王雅馨没有直接问肖启坤,而是打了个官腔。
“雅馨呀,呵呵,你咋想起来给叔打电话了?忙啊,启坤走了,剩我一个人,啥事都要我亲自动手,桌子上的材料都堆成山了。”于波听出是王雅馨的声音,连连叫苦。
“启坤走了?去哪里了?”王雅馨心里一惊,问道。
“你还不知道?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呢,要不,我早就给你打电话了,他在文殊村打伤了人,被公安拘留了。”说罢,老于叹了口气:“多好的苗子呀,可惜了!”
“什么?拘留了?”王雅馨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她想不到平时文质彬彬的肖启坤竟因为打人而被拘留。不,这不是真的,肖启坤怎么会打人呢?又为什么打人呢?
“知道因为啥打人吗?”王雅馨半天才缓过神来,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听说被关在北关拘留所里,我也正为这事着急,已派人去了解情况,你也快想想办法吧!”从老于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现在焦急的心情。
王雅馨没有再和老于说下去,她惊慌失措地来到隔壁领导办公室,撒谎说她有一个朋友患病住院,需要去看看,还没等领导表态,就飞速下楼,直奔北关拘留所而去。
拘留所大门前,两个武警战士怀抱长枪,笔直地站在那里。王雅馨并没有停住脚步,一直往里闯,被武警战士拦住:
“同志,里面不能进!”
“我要见肖启坤!”王雅馨焦急地喊。
“肖启坤是谁?”武警问。
“……”王雅馨愣住了,是啊,武警怎么会认识肖启坤呢?
“嗯……嗯……他是朝阳公社文殊村大队的,听说刚被抓进拘留所。”王雅馨结结巴巴地说。
“听说?你这个同志真有意思,看犯人还有听说的?”武警战士说。
犯人?肖启坤成了犯人了?王雅馨脑子都要炸了。
“有介绍信吗?”武警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没有。”
“没有介绍信不让进。”武警又强硬起来。
“我是他未婚妻,为啥不让进?”王雅馨顾不了那么多,据理以争。
“没有介绍信,未婚妻也不行。”武警不慌不忙。
“你这个小战士,也太不讲道理了吧?”王雅馨气愤地说。
争吵声惊动了院子里面的人,一个身材高挑,四十岁左右的军人走了出来,朝门口训斥道:“吵什么吵?这是拘留所!”
可是,当他走到大门前看见王雅馨时,顿时脸上露出了笑容:“是雅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雅馨也认出来了,此人姓韩,原来是武装部的一名干事,王雅馨在武装部院子里住的时候经常见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到了拘留所。
“韩叔,我的一名同学被关在这里,我想见见他。”王雅馨像见到了救星,央求道。
“同学?”
“不,是我的对象,叫肖启坤。”王雅馨更正道。
“你是说朝阳公社文殊村的那个?”
“对,对,就是他。”
“哦,”老韩沉思了一下,对身边的战士说:“小李,这位是王县长的女儿,就让他进来吧。”
战士给老韩打了立正:“是!”
在和老韩往里走的路上,王雅馨忍不住问:“韩叔,肖启坤问题严重吗?”
“怎么不严重,把人家的腿给打伤了。”
“那咋办?”
“还咋办,等着坐牢吧。”
“坐牢?也太恐怖了吧。”
老韩笑笑,没有接话。
在会见室,王雅馨见到了肖启坤。几天不见,肖启坤憔悴了许多,脸色蜡黄,头发蓬松,完全没有了几天前在工地上的神采,王雅馨的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肖启坤看着王雅馨颤抖着的双肩,看着她刚烫过的蓬松柔软的头发,心里忍不住隐隐作疼,和王雅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浮在心头。本来他可以和王雅馨过上温馨浪漫的日子,前途一片光明,想不到这个意外的事件打乱了他的计划,愿望破灭了。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赶忙用拳头抵住。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王雅馨突然抓住肖启坤的衣服,疯了似地问。
“雅馨,你冷静点。”肖启坤说。
“你都成这样了,让我怎么冷静?”王雅馨抓住肖启坤的衣服仍不放手。
“雅馨,你快别这样,我已经想好了,你还是和祥林一块生活吧!感谢你这段时间陪我,我不配……”
“我不听,我不听!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王雅馨放开肖启坤的衣服,两手抱住肖启坤的肩膀问。
“好,那我告诉你,有人试图强奸我的妹妹,致使我妹妹喝药死亡,我一气之下,把这个人的腿给打伤了。”
“就为这?”
“嗯。”
呜——王雅馨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扑倒肖启坤身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启坤,你真糊涂啊!你让我咋办呀?”
肖启坤抚摸着王雅馨乌黑的头发,刚才还很镇静的脸上,流出了痛苦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王雅馨止住了哭泣,对肖启坤说:“启坤,你也不要太丧气,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雅馨,别费那个神了,我犯的错误有多大,我心里清楚,就是不判刑也不会留到指挥部了,我的出路就是回去当个农民,你把我忘了吧。”肖启坤说。
“不,我等你一辈子。”王雅馨摇了摇头,可以看出她痛苦的表情。
肖启坤握住王雅馨的手说:“雅馨,你千万别这样,我根本不值得你做这样的牺牲。就算你真的跟我去当农民,难道一辈子我的灵魂就能安宁吗?你生活在干部家庭,农村的苦你吃不了……雅馨,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诚的,为了这,我很感激你,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我给不了你幸福,与其没有好的结果,不如现在就分开,你走吧。”
王雅馨惊讶地望着肖启坤的脸,看了好长时间,然后用袖口揩去脸上的泪水,缓缓地说:“启坤,你不要那么想,不管咋说,我们同学了三年,最近又成了恋人,感情那么深,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容我回去想想办法。”
“雅馨,你的好意我领了,别再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了,去找你的祥林吧,你们会幸福的。”说完,肖启坤把手从王雅馨的手里抽出来,转身往门里走去。
“启坤,你千万要等我……”王雅馨在后面大声喊。
王雅馨走了,现在,肖启坤才感觉到从来没有的孤独和绝望。从一个被人羡慕的准县长女婿到阶下囚,只有几天时间,这个角色的转变太快了,快得连肖启坤自己也不相信,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此刻,他就像个一无所有的叫花子,孤零零的,前不着村,后不靠店。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路上走来,又向什么路上走去……
第78章
尽管肖启坤说了绝情话,但王雅馨还是决定去找她的爸爸,想办法解救肖启坤。
爸爸不在办公室,秘书告诉她,王县长参加县委常委会去了,要几个小时以后才能结束。她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坐不住,又匆匆忙忙朝妈妈办公的地点赶去。妈妈在县委组织部上班,也在县委大院。
妈妈正在和一位上访的老人谈话,那位老人满脸泪水,看样子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看到雅馨到来,妈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意思让她先坐下来等等。
坐下一会儿,王雅馨听明白了,这位老人原来是县商业局的局长,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三个子女都被下放到偏远地区成了知识青年,不久前他的妻子患了脑血栓,瘫痪在床,没人照看,他请求组织出面,让回来一个孩子照看妻子。
妈妈耐心地给老干部讲党的政策,并表示,会和知青部门联系,帮助解决老干部的实际困难。好说歹说,总算把老人安排住了。
“你咋来了?”母亲把老人送到门口,转过身来问王雅馨。
“妈妈,肖启坤的事你知道不知道?”王雅馨着急地问。
“咋啦?”
“这咋办呀!”王雅馨要哭出来。
“什么咋办呀?”
“我咋办呀?”
“你?”母亲怔怔地看着王雅馨,沉默了。
她走回办公桌前,把刚才接待老干部时做记录的笔记本合住,也不看王雅馨,像是对办公桌在说话:“开始我和你爸就不同意你和他谈对象,一个农村小子,能有什么素质?由着性子来,想干什么干什么,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
“妈妈,你先不要给我上政治课中不中!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痛苦!”王雅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现在知道痛苦了?那就赶快回头,和那个穷小子一刀两断!”母亲的目光从办公桌上移到王雅馨的身上,坚决地说。
王雅馨跺了跺脚,拉着哭调说:“妈妈,肖启坤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这样无情。”
“你想和一个罪犯结婚?”母亲生气了,脸色很不好看。
“结不结婚再说,当务之急是把他先救出来!”
“咋救?法律是无情的,犯了罪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母亲的话很决绝,很无情。
“妈,如果你们见死不救,我也不活了。”王雅馨做出一副坚决的样子,双手使劲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母亲心软了,走过来用手掌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掏出手帕揩掉她眼角的泪水。
王雅馨连看也不看一眼。
“孩子,说实话,对这件事我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就是有办法,我也不会去做的,我是共产党的组织部副部长,我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如果把人民给我的权力用到干涉司法上,下一个被打倒的就是我。你还是找你的爸爸试试吧,不过,凭我对你爸爸的了解,他是不会过问这个事的。”
果然不出妈妈所料,当晚上王雅馨把肖启坤的事情和爸爸说了以后,王一忠的脸顿时气得铁青,一口气就回绝了。
“办不到!你爸爸我也干了半辈子革命了,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的私事求过任何人,也不会拿组织原则开玩笑,肖启坤把人打伤,如何处置是公、检、法的事。”
“也不让你去求什么人,只是让你去过问过问,也不行吗?”王雅馨央求道。
“过问?说的轻巧,副县长去过问一个小案件,那不是有违常理吗?现在的人猴精得很,你一过问不要紧,有的人就顺杆子爬了。”
王一忠冷漠的态度激怒了王雅馨,任性的脾气瞬间爆发,她一边哭一边大声斥责王一忠:“你啥时替我想过?在学校你不让我说是你的女儿,让我吃大伙、穿旧军装,上山下乡,你又把我一个人扔到豫北老家,你的所作所为,看似清正廉洁,其实是为了保住你的那顶乌纱帽,为了你的政治前途,满足你的虚荣心,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住口!”王一忠突然大声吼道。“想不到爸爸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形象,你辜负了爸爸的一片苦心啊!”王一忠呜咽了,压低声音继续说:“是的,我承认平时因为工作忙,给你的父爱太少,让你受了很多苦,做了不少你不理解的事,但是,我绝不是像你说的是为了保住我的乌纱帽,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要知道我是共产党的干部,不是国民党的干部,是共产党的干部就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事事想着人民,而不是想着自己。”
王雅馨的妈妈呆呆地看着王一忠,结婚二十几年来,她还没看到丈夫在家里这么动感情地和女儿说过话。
可能是觉得刚才的话过于无情,也可能觉得亏欠女儿太多,过了一会儿,王一忠放缓了声音说:“馨馨,我不怀疑你对肖启坤的感情,从你于叔那里我也知道肖启坤是个不错的青年,他有才华,肯干,能吃苦。所以,你那么突然地抛开祥林,和肖启坤谈恋爱,我和你妈妈尽管很难过,也感觉对老孟一家人很愧疚,但我们并没有强行制止你这样做。爸爸就你一个孩子,我把你看得比我还重要,所以,从小我就培养你独立生活的能力,上高中的时候,本来你可以每天回家吃饭,但我不让你回家,我的目的就是想让你吃吃苦,体验体验普通学生的生活。我不让你说是我的女儿,也是怕人家知道了,会对你有格外的照顾,使你产生依赖心理,这些话我平时没有对你说,想不到,你误会爸爸了。”王一忠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瓶降压药,打开,从里面倒出两片放进嘴里,可以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本来你爸爸已经想好了,让肖启坤去县广播站当编辑,因为你于叔推荐,肖启坤也有这个能力,这样你也不至于跟着他去农村劳动,但想不到他又弄出这么个事来,不争气呀,这小子……”王雅馨的妈妈叹息地说。
王一忠接着说:“这次你最好能听爸爸的,趁此机会离开肖启坤。公安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拘留他,就是不判刑,他也不可能再回县指挥部了,必须重新回到工地去,他是个农民,沙颖河工程一结束,他就要回到农村,你要是跟了他,你一辈子的日子咋过?感情归感情,现实归现实,你应该……”
“你让我和肖启坤断绝关系?”王雅馨抬起头,两片嘴唇颤动着。
“是的。”
“不,爸爸!我怎能和他断绝关系呢?我爱他!我们才刚刚恋爱!他现在拘留所里,自尊心受到多大的伤害?他遭受的打击已经够重了,我怎能再给他打击呢?我……”
“雅馨,你不要再任性了!我问你,如果肖启坤被判几年怎么办?你能等他吗?就是你能等,像我们的家庭,能找一个坐过监狱的人当女婿吗?那是不可能的事,既然知道早晚要断,早断一天更好!痛苦就会少一点儿……”妈妈苦口婆心地说
“永远不会少!我永远会痛苦的……”王雅馨坚决地说。
王一忠生气地站起来,低着头在地上慢慢踱着步,接连叹了两口气,自言自语地:“我能管全县数几十万百姓,却管不了自己的孩子,失败呀!
第79章
文教局长夏秋雨从县委书记胡冰川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胡书记对他的严厉批评和警告如雷贯耳,令他灵魂出窍。
他感到委屈。沙颍县教育系统如此混乱的局面能怨他妈?经过文化革命的洗礼,教育战线千疮百孔,教师队伍良莠不齐,教学质量严重下降。有些地方打着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旗号,直接干涉学校教学事务,严重影响教学秩序。虽然他是文教局长,但好多事情却不能做主,许多决策不能推进,关系网、保护网纵横交错,同学情、亲戚情盘根错节,一个普通的老师可以直通北京,一个小小的代课老师能牵涉到副县长,教育经费每年不知道要跑上多少趟,甚至连任命或处分一个校长的权力都没有。文教局刚准备对一个校长或老师的违规行为进行处理,递纸条,打电话的马上就来了,并且他们的官帽都比自己大,如何奈何?特别是主管教育的副主任方强。对教育一窍不通,却还处处插手,连个代课老师都不放过,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又能怎么办?
他又感到欣慰,欣慰老天开眼,冯厅长大义灭亲,县委主持公正。经报地委批准,免去了方强县革委副主任职务,搬掉了压在自己头上的石头。欣慰县委明察秋毫,没把责任全部算在他的头上,没有撤销他的文教局长职务,只是给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责成他写出深刻检讨,戴罪立功。也欣慰胡书记同意他关于肖国泰担任文教局副局长的建议,有了肖国泰给他当助手,他就不相信沙颍县的教育搞不好,他要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肖国泰。
“老肖,在忙什么呢?”夏秋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迈进肖国泰的办公室问。
“夏局长?”肖国泰把把报纸放到一旁,站起身说。女儿去世,儿子被抓,他正陷极度的悲痛之中,声音低沉,情绪低落。
“最近学校情况怎么样?”夏秋雨不知道肖国泰家里最近发生了“地震”, 边问边坐了下来。
“咱先不谈这个,我首先对你为我正名表示感谢!”肖国泰强打精神说。
“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学校情况怎么样?”夏秋雨决定先不告诉肖国泰任副局长的事,想给他来个惊喜。
“老夏,我正准备去找你,这个学校副校长我不想干了。”肖国泰回避夏秋雨的问话,神情暗淡地说。
“咋啦?遇到什么困难了?”夏秋雨很好奇。
不问还好,夏秋雨话音刚落,肖国泰就把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别,别呀,老肖,你这是咋啦?”夏秋雨慌了,他还从没见过肖国泰在他面前流过眼泪。
“女儿….喝药死了,儿子也被关进……拘留所里。”肖国泰泣不成声。
“什么什么?”夏秋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狐疑地问,“因为啥呀?”
“一言难尽。”
接着,肖国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夏秋雨讲述了一遍。
夏秋雨认真地听着,脸色也在不断地变化,他没想到肖国泰眼前的处境竟如此地糟糕。思考了一会,夏秋雨安慰说:“老肖,我真的不知道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请原谅我的鲁莽,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副校长我不干了,请一段时间的假回家陪老婆去,你想想,闺女、儿子一下子没了,老婆怎能忍受得了?我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没有了闺女,我不能再没有老婆。”肖国泰呜咽着说。
“哦,是这样……”夏秋雨陷入了沉思。
“老肖,”沉思片刻,夏秋雨说:“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这样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吗?”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呀。”肖国泰绝望地说。
“老肖,你先别忙着做决定,咱们好好商量一下,看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夏秋雨说着,站起身,在屋里踱起步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想了半天,夏秋雨停住脚步说:“闺女不能复生,咱没办法了。但启坤的事我可以帮你问问,看到底性质严重不严重,如有余地,尽量让他们放人,公检法办公室就在我办公室隔壁,我跟他们一把手关系不错,我想这个人情他还是给的。”
“老夏,你千万别为我去犯错误。”肖国泰不放心地拒绝说。
“这个分寸我能掌握,你就放心吧,关于你爱人的安全问题,我有一个好办法。”夏秋雨说。“经我推荐,县委胡书记同意任你为文教局副局长。正好文教局最近要派一名干部到文殊学校蹲点搞教育改革,你可以去,这样一举两得。”
“不中,不中!副局长我干不了。”听说自己要当副原局长,肖国泰连忙推辞。
“老肖,这可不是你的办事风格,干工作你历来勇于担当,现在怎么打退堂鼓了?目前教育上的问题你都看到了,积重难返,要做的工作太多太多,我多么需要你这样一个得力助手啊,算我求你还不行吗?”夏秋雨掏心窝子说。
肖国泰犹豫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来,咱研究研究下一步全县教育改革问题。”不等肖国泰回答,夏秋雨就毋容置疑地说。
还说什么呢?肖国泰本来就是个视工作为生命的人,面对夏秋雨乞求的眼神,他更不忍心了,于是,极不情愿地说:“那,好吧。”
………
夏秋雨和肖国泰你一句我一句商量着教育改革办法,不知不觉三小时过去了,一个全县教育改革方案逐渐明晰。
按照改革方案,肖国泰亲自到文殊学校蹲点,同时这也是夏秋雨对肖国泰的照顾。
肖国泰理解夏秋雨的良苦用心,决心把工作做好。一到文殊学校,就把冯婉秋请了过来。冯婉秋见是肖国泰,奇怪地问:“你不是在实验中学当副校长吗?怎么有时间回来了?”
“冯厅长,国泰现在是县文教局副局长了。”常思远介绍说。
“好,好!让懂教育的管教育,这才是正道。”冯婉秋乐呵呵地说。接着说:“你们头上的大山搬掉了,这回该轻装上阵了吧?”
肖国泰感激地说:“多谢冯厅长,让你操心了。不过……”
冯婉秋问:“不过什么?”
“方书记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地委撤了他的职是我们没有料到的。”肖国泰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啥,人民的干部不为人民办事,这样的干部就应该下台。”冯婉秋说。
“冯厅长大义灭亲,全体教师和学生向你致敬。”一旁的常思远激动地夸奖说。
“老常,你也学会拍马屁了?”冯婉秋看了看常思远,“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重点以后咋办。”
“冯厅长,正准备向你汇报,我和夏局长共同商量,对全县教育系统进行整顿,并把文殊学校作为试点,这次我回来就是这个任务。相信沙颍县的教育面貌会有一个根本的改变。”
“好,好,这就好。”冯婉秋满意地连连点头。稍停,又说:“时间过得真快呀,今年,文殊学校建校已经八十周年了。我有个建议,召开一个建校八十周年校庆大会,邀请文殊学校的往届毕业生参加,以激发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和村民对教育工作的重视。”
“这个想法好。”常思远表示赞成。
“就这样办。”肖国泰高兴地说。
“校庆的具体举办日期,你们几个商量,关于整顿的问题,我就不参与了。有夏局长和国泰领路,我放心。”冯婉秋准备告辞。
“冯厅长,你不能不管啊,还想请你当顾问呢!”肖国泰赶紧上前挽留。
“呵呵,顾问顾问,有时间就问,没时间就不问,我还想好好休息休息呢!”冯婉秋呵呵地笑着说。
第80章
方维新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睡好,自从当上大队主任以后,他总觉得肩上像压了一块石头,浑身沉甸甸的。在公社书记林永祥的有力说服下,他接下了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帅印,也表示了要干好的决心,但说着容易做着难,究竟怎样才能当好这个党支部书记,怎样才能让乡亲们过上富裕日子,确实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前思后想,脑袋就要炸了。
方维新的思想状态没逃过冯婉秋的眼睛,吃饭的时候,冯婉秋问:“维新,有压力了吧?”
方维新把婉放下,苦笑了一下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担子压在肩上,才知道有多大分量,奶奶,你给出出主意,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呢。”
冯婉秋微微笑了笑说:“知道有压力就好,说明你真想把工作做好。从我回来的这些天来看,乡亲们的日子过得确实太苦了。”
方维新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我恨不得马上把咱村贫困的帽子摘下来。”
冯婉秋说:“我对农业没有研究,但是我看透了一个问题,只靠土地打粮食农民是富不起来的。”
方维新眼睛一亮:“奶奶,你的意思是……”
方小枫接上去说:“我听懂奶奶的意思了,要想富必须在土地以外找出路。”又转脸问冯婉秋:“奶奶,是这个意思吧?”
冯婉秋用手点了点肖小枫的脑袋,爱怜地说:“你个鬼精灵!”
冯婉秋提出的办法方维新不是没有想过,他想把村上的砖窑一直烧下去,拿烧出来的砖头去卖钱。也想把村里的鞋垫业务一直做下去,这样村民们就可以得到一点加工费。但是,他不知道烧出来的砖头能不能卖出去,做鞋垫的业务以后是否还会有。
“奶奶,你说以后砖头的需求量会大吗?”方维新问。
“据我的经验,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全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一定会有一个大发展过程,要建设就要有材料,砖头是不可缺少的材料之一,当然需求量会很大。”冯婉秋分析道。
“奶奶,我懂了。”方维新高兴地说。
“另外,在我没退休的时候,曾到东南沿海转了一圈,发现那里的手工业非常活跃,靠着这些手工业,那里的农民早就富起来了,咱们是否也学学南方的经验,办点适合咱村实际的副业呢?”冯婉秋接着说。
“那我们也试试?”方维新饶有兴趣地说。
“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具体咋办,你和大家好好商量商量,总之,你这个大队书记不能混日子,不能再看着乡亲们穷下去。”
“奶奶,我想好了,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出点名堂来,就看你孙子的吧!”方维新信心满满地说。
从家里出来,方维新像变了个人,精神振奋,劲头十足。他先是来到窑场,召集大家开会,告诉大家,林书记已把窑场当做全公社水利渠网化后勤基地,需要大量的砖头,鼓励大家鼓足干劲,加大马力,烧出更多更好的砖头来,争取卖出更多更好的价钱。接着来到大礼堂,提醒那些正在做鞋垫的妇女们,鞋垫一定要保证质量,把文殊大队的针线手艺品牌打到广州去。然后他又来到挖渠工地,强调开挖水渠的重要性,让大家明白水渠完成后,就可以旱能浇,涝能排,再也不靠老天吃饭了,还准备试种水稻。让大家吃上自己产的大米。一时间,社员们群情高昂,干劲冲天,整个文殊村沸腾了。
一切安排妥当,方维新召开大队领导班子会议,提出了“怎样才能脱贫致富”的大讨论。
“全公社水利灌溉实行渠网化以后,将来粮食丰收没问题。”肖振山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只要不折腾,不胡搞,心放正,文殊村就大有希望。”马嘶鸣有所指地说。
“经过整顿,学校不称职的老师该走的走了,该回来的回来了,一切走向了正规,我挺满意的。”三句话不离本行,李耀宗说起了学校。
罗生财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看大家都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方维新笑了笑说:“我是说除了种好庄稼多打粮食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让社员致富的门路。”
“这个,还真没想过。”马嘶鸣说。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农民就要靠土地吃饭,做生意那是城里人的事。”肖振山发表不同意见。
“大家觉得咱们祖祖辈辈靠土地生活得幸福吗?”方维新问。
“你的意思是?”李耀宗问。
“我是说照这样一成不变地干下去,咱村啥时候能脱贫致富?”方维新说。
“到底该咋办?”马嘶鸣着急了。
看大家的思想都入了正题,方维新解释说:“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提出来大家可以讨论,通过这次灾后重建,我发现搞副业是条路子,十万双鞋垫在赵海洋手里不算什么,但我们至少可以赚一万块呀!这一万块钱顶上400亩小麦的价钱了,如果能继续干下去,再加大点外联力度,扩大加工范围,把加工组办成加工厂,每年的收入会是多少?”
“还真没算过。”杨素兰说。
“等于又扩大了几百亩可耕地呀!”李耀宗在心里算了算,惊叫道。
“关键是跟谁外联?这次多亏赵海洋。”罗生财说。
“这是第一。”方维新没接罗生财的话,接着说:“第二,咱村的窑已经烧起来了,砖的质量还不错。如果继续烧下去,不也能赚钱吗?”
“那是当然。”肖振山肯定地说。“关键是卖给谁?咱村该维修的房子都维修完了,学校也不用砖头了,再烧的砖头有人买吗?”
“大家再仔细想一想,咱们村还有啥资源?”方维新没接肖振山的话,继续启发大家问。
“除了会种庄稼,还会干啥?”罗生财不耐烦地说。
“有盖房的能工巧匠呀?大家想一想,来买砖的都是需要盖房的,如果能把烧砖、建房两者结合起来,形成一个产业,收入岂不更可观?”方维新步步深入。
“你说是成立一个建筑队?”马嘶鸣兴奋地问。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奶奶分析了,文化大革命后期,全国社会主义建设一定有个大发展过程,咱提前把建筑队成立起来,一定有用武之地。”方维新坚定地说。
“好!没想到你方维新还有这把刷子,这个想法赶到时代前面去了。”肖振山高兴地说。
大家也都激动起来,纷纷称赞方维新的想法好。
等大家的心情平静之后,方维新又说:“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咱村的教育。发展副业只是解决了经济的问题,但钱也不是万能的,如果教育上不去,咱文殊村的后代只能当建筑工人,只有孩子们个个都掌握了文化知识,咱们文殊村才真正有了希望。”
“有什么具体办法吗?”李耀宗很感兴趣。
“我的想法是,在紧邻大路教室的后墙上书写口号,在全村形成一个学习光荣的气氛,再在学校树立一座永久性的光荣榜,在上面刻上建校以来考上大学和中专学生的名字,以激发学生学习的劲头。
“是不是再建立一个励志奖学金制度,凡是考上大学的。分不同类别,给予资金上的奖励。”肖振山补充道。
“这个办法中。”李耀宗表示赞同。
“对了,前天国泰叔回来的时候,冯奶奶曾建议举办建校八十周年庆祝大会,把从文殊学校走出去的校友们邀请回来,在全村制造学习光荣的气氛,可以把我们这个想法跟他们通报一下。”李耀宗高兴地说。
“校庆放到什么时候?”方维新兴奋地问。
“腊月二十六,这样校友们过年校庆两不误,又是个吉祥的日子。”李耀宗说。
“中,中!”大家都表示赞成。
会议作出决定:一、烧窑不停,除满足本村社员修缮房屋之外,其余向外出售。由于大队缺乏资金,暂时实行社员入股的方式,年底按股份多少分红;二、全村抽出二十名能工巧匠,成立“振兴建筑队”,由马嘶鸣任队长,过完年就到外地找活,为了尽快有工程可干,趁校庆和春节期间,发动在外工作人员联系业务,并按工程造价的百分之一提成比例给联系人;三、成立副业加工厂,争取把广州民兵的鞋垫加工任务常年承包下来,另派出业务员,去外地联系加工业务。
说干就干,经过几天的筹备,“文殊村副业加工厂”、“文殊村振兴建筑队”挂牌成立。挂牌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喜笑颜开,人人开心满怀,好像过节一般,鞭炮声,唢呐声震耳欲聋。
第81章
“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也就是说,过了腊月初八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
鞋垫加工任务已经完成,装了满满一卡车,送往漯河火车站,从漯河火车站发往广州。闲下来的妇女们把心思开始向过春节上转移,思索着割几斤肉,买几条鱼,磨几斤面,蒸多少馍。虽然今年受了洪灾,但由于大队换上了新的党支部书记,三百多个荆条箩筐在肖启坤的帮助下卖了个好价钱,加上那些纳鞋垫的妇女们拿到了赵海洋预支的加工费,每家的分红比往年还要多,过年的心情似乎没受到多大影响。
腊月二十三这天,沙河会战结束,民工们都陆续返回,公社排水干渠也已经完工,社员全部撤退。几天前还冷冷清清的文殊村开始热闹起来。村街上有很多人在走动,有的在驻足聊天,有的打起了扑克,有的下起了大方。一家之主可没那么惬意,个个都往集上跑,左挑右拣,来回比较,看如何使有限的钱发挥更大的作用,直到集散了,才买几件过年的东西回来。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活跃,三五成群地往集上跑,扯上几尺布,做件新衣裳,买上几朵花,插在头上,叽叽喳喳,像一群欢快的喜鹊。小孩子则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纠缠着要花要炮。要到炮的男孩们一边跑一边把点燃的炮仗往空中扔,一声炮响,跟在后面的孩子们发出欢快的叫喊。
在外地工作的人也陆续都回来了。一是回家过年,二来是参加校庆大会。也有的本来已有安排,但收到文殊学校的校庆邀请函后,立即改变计划,提前赶了回来。
在省城发电厂工作的李光明回来了。
在铁路上工作的刘云岭回来了。
赵海洋回来了,这位在一九四八年不辞而别的热血青年,怀着对母亲的愧疚,对儿子的亏欠,对妻子的怜悯,对生他养他这块土地的眷恋回来了,并带来一个大好消息,和文殊大队签订加工鞋垫的常年合同。
肖文轩回来了。他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北京,近二十年了,一直没回过老家。这次接到校庆邀请,激动万分,几夜都没有睡好,说什么也要回老家看看。按说他应该住在肖国泰家里,因为肖国泰家里人口多,住房拥挤,他住在肖振山家里,这个平时缺少朝气的小院开始活跃起来,来串门看望肖文轩的人络绎不绝。只有王兰英没走近这个院子,只是偷偷地在远处张望,几十年前“拜堂成亲”恶作剧是她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
肖国泰回来了,几天前县委正式下发红头文件,任命他为沙颍县文教局副局长。
肖启乾回来了,正像肖国泰对肖启坤所说的那样,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虽然肖启乾被分到一个偏僻的山村中学教书,但毕竟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实力不容小觑。他利用业余时间写了几篇有深度的小说,发表在省级杂志上,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经省委宣传部同意,省文联把他调到省城大型文学月刊任编辑。
冯婉秋的大儿子方辉也回来了。虽然他不是文殊学校毕业的学生,但文殊学校是他方家一手创办起来的,听女儿去信说准备举办校庆的消息后,连跟母亲冯婉秋打招呼都没有就直接回来了。
在财政局的罗守财也回来了,不过,他回到家里就没有出来,一直待在家里陪着瘫痪的老娘。
罗聚财没出来,自从被撤销大队革委会主任之后他就“病倒了”。
看吧,村子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人们亲切互动的场景,在社员的庭院里,到处都可以听到爽朗的笑声。
腊月二十六是文殊学校的校庆日。一大早,学生们都来到了学校。他们穿着过春节的新衣服,整齐地坐在操场上。学校大门口站立着十名欢迎来宾的少先队员。大门的上方由冯婉秋新近题写的“文殊学校”四个鲜红的大字分外醒目。面对大路的教室后墙上,“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标语异常醒目。五颜六色的彩旗在大门口两旁迎风飘扬。进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刚刚粉刷一新的方鹏将军题词“惠我后生”,左侧竖立着刚刚落成的光荣榜,光荣榜上镌刻着文殊学校自建校以来考上大学和中专学生的名字。
冯婉秋在肖文轩、肖振山、方辉的陪同下来了。尽管因为调整代课教师的事生过气,住过医院,但她并没有被打倒,依然精神矍铄。
校友们也陆续来到,有孔营的,常营的,杨楼的,高庄的,几十人之多。常思远,肖国善、李耀宗在学校门口热情迎接。
夏秋雨、鲁树林也来了,方维新、李耀宗早已在村口等候。
林永祥和肖启坤一块来了,由于夏秋雨的过问,加上公安局的领导得知肖启坤是王县长的准女婿,所以对肖启坤的案件异常重视,他们派人到文殊村深入调查,取得案件的来龙去脉,做出“构不成犯罪”的结论,不到一个星期就把肖启坤放了出来,虽然于波苦苦哀求让肖启坤继续留在县指挥部,但王一忠一毛不拔,坚决不同意。无奈,于波只有跟魏宝营商量,让肖启坤重新回到朝阳公社指挥部。会战结束,经魏宝莹鼎力举荐,被林永祥留在公社任专职通讯报道员。罗有才则因强奸未遂并引发人命,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大队宣传队的全体队员也来了,这次他们真正派上了用场。按照方维新的安排,校庆活动结束后,由他们给大家演出革命现代戏《红灯记》。令人遗憾的是《红灯记》的主角李铁梅的扮演者不是肖秀玲了。
尽管离立春还有几天时间,但阳气已开始上升,村西北大坑里的结冰在慢慢融化,河岸和村头的柳枝儿明显泛黄,万物复苏的季节已为时不远,文殊村乡亲们盼望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