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家住上海虹口的徐天亮,还没等到天亮,便早早的起床,洗漱一番后,然后一个人开着车直奔邻县的剧院。徐老爷望着儿子徐天亮坐车远去的车影,连忙安排几个人坐着另一辆车紧紧地跟着。
徐天亮从小长到大,对京剧情有独钟,特别喜欢唱三国里的段子,最喜欢的角色是赵云,一直梦想成为赵云般的人物,有勇有谋。他家家境虽然比不上名门大府,但在虹口也算是知名人物。但凡哪儿有个戏帮子演出,他都要自告奋勇的跑到戏台上表演一段。这样时间一长,一些大小戏帮的人都知道了徐天亮。原指望他多读点书的徐老爷对于他的爱好也无可奈何。到后来,国民党在上海全城日夜搜捕共产党员,一些戏帮子也是散的散、走的走。戏帮子没了,徐天亮没有了上台表演的机会,便在家里添置了一些大衣、二衣之类的戏服和各式脸谱,每天穿着这些,在家里唱上几段。但只要一打听到哪儿有戏曲演出,想尽办法都要去看,时间一长,徐老爷见管不住便也不再阻挡了,只是安排一些人远远地跟着来保护他的安全,毕竟现在太乱了,到处都有抓人杀人的。
徐天亮看完戏已是夜半时分,一边回味刚才演出精彩的部分,那个唱《空城计》的人更让他五体投地;一边往停在戏院外面的小车走去,后面远远地跟着保护他的人。徐天亮很不喜欢跟日军和国民党有交往的徐老爷,所以他每次都很讨厌这些保护他的人,每次想办法摆脱他们后,独自到一边游玩。
这次他刚把他们摆脱,便听见“砰”的一声,徐天亮感觉车子撞到了人,连忙踩下刹车,下车一看,果真是一个人。徐天亮借着车灯光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便愣住了,这个人正是刚才在舞台上唱《空城计》的,他躺在地上,微闭着双眼。徐天亮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人吃力地从胸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递给徐天亮,结结巴巴地说道:“麻烦……你……你明天把这个……交给点春堂里一个唱……唱《空城计》的……不……不能让别人……知道……”那人话还没说完便断气了。
断断续续的话让徐天亮摸不着头脑。这人是谁?《空城计》里面有几个角色,可这布包给谁呢?给唱“诸葛亮”的还是给唱“司马懿”的还是给其他的人……徐天亮满脑疑问,拿起布包仔细打量着,很轻,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他有些懊悔,平时连只鸡都不杀的人,今天却撞死个人。他想了想,先把那个布包放在车上,他知道那帮跟着他的人很快会找到他。
他刚把布包放好,从他身边左右两则各射过来一道汽车光,随着喇叭声响,两边的汽车差不多同时在他身边停下来。左边的正是保护他的人,右边的则是几个拿着手枪、便衣打扮的人。便衣打扮的一个为首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着徐天亮大骂道:“你他妈的瞎了狗眼,这么个大活人给撞没了。”骂完,扬手一巴掌打在徐天亮的脸上。徐天亮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边那些奉命保护他的人,眼见徐天亮被挨打了,怕徐老爷怪罪下来说他们保护不力,纷纷掏出手枪对准那个打人者,那些便衣也毫不示弱,纷纷举枪相向。
徐天亮忍了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个人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小子!你他妈的想知道我是谁?老子不妨告诉你,老子是‘76号’[汪伪政府的特务组织,位于上海的极斯菲尔路76号(现在的万航渡路435号)]的人。”
专搞绑架暗杀的“76号”,上海人闻声丧胆。徐天亮暗暗叫苦不迭,刚准备上去赔小心解释一下。谁知保护他的人里传出一句话:“你是‘76号’的人!那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自称为“76号”的人骂道:“老子管你是谁?现在连人带车全给我押回去!”
“我们是徐老爷的人!这是我家少爷!”
便衣队为首的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们是徐老爷的人?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一个便衣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然后满脸大笑说道,原来是徐老爷的人,只怪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那请问徐少爷,这个人临死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徐天亮心里一动,想到了那个布包,便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撞到他后,你们就来了。那人见问不出什么,便说,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这尸体我们要带回去。徐天亮说,那请便吧!原来,刚才那个便衣跟他讲,徐老爷跟丁主任(丁默邨,“76”号特工总部主任)有深交,徐老爷我们惹不起,任务失败我们也不好交差。我们只有把尸体运回去,说是徐老爷的儿子干的,我们也好交差。
便衣队走后,徐天亮也回到家里。徐老爷还没睡,见徐天亮回到了家,似乎松了一口气。看到徐天亮又红又肿的脸,忙问脸是怎么回事?徐天亮没法,只好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便回房休息去了。当然,他仍然没提那个布包的事。让人意外的是,徐老爷听完,紧锁眉头沉思起来。徐天亮一进卧室,便把房门紧紧关上。他拿出这个布包,这次他想打开包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让他失望的是,布包里包着的尽然是一件红色的团龙蟒袍。既然是“76号”要找的东西,肯定非同寻常,可他把这蟒袍翻来翻去没看出什么新鲜东西来,便有些失望,于是脱衣休息去了。
第二天,徐天亮早早地开着车出了门,后面仍然跟着几个保护他的人。他来到南市,找到了豫园里的点春堂。点春堂门外竖着一块广告牌子,牌子上写着马上将要演出的几个京剧节目,其中有一出正是《空城计》。徐天亮买好票,走进点春堂找到位置坐下来,静等《空城计》演出开始。
剧场坐满了人。轮到《空城计》演出开始了,首先出场的是“诸葛亮”。演“诸葛亮”的人个子不高,一身官衣老生打扮、脸上化淡妆、挂参三髯、手执鹅毛扇。他看着《空城计》,脑海里却在想怎么找到这个人。
他还没等《空城计》演完,便跑到后台,等着他们退场。后台戏帮子老板一眼就认出了徐天亮,以为他是来看京剧表演的,打了个招呼后忙着招呼演员去了。他决定先找这个“诸葛亮”问问。好不容易等到“诸葛亮”出来,可让徐天亮想不到的是,这个“诸葛亮”刚退场,找他的人太多了,他对“诸葛亮”仅仅只说了一句先生您好,“诸葛亮”对他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拉走了。他又接着问了几个刚退场的人,问有没有谁的朋友或者亲人送布包给他们,被问的几个人都说没有。
怎么才能找到那个人?他灵机一动,找到戏帮子的老板,说他想上台表演一段京剧。戏帮子老板知道他有登台的爱好,便答应了。原来,徐天亮想,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个一个去问,但他穿上这件红色的团龙蟒袍去唱上几段,或许那个人会看到这件戏服,就会主动来找他。虽说那个死去的人要他不对别人说送布包的事,但戏台临时加的表演,又穿着这件戏服,也许只有他要寻找的人看到后才知道是来找他的。
可是,徐天亮穿着这件红色的团龙蟒袍唱完一段《定军山》后退场,并没有任何人找他。他有些懵了,他在点春堂坐到演出散场,也没人找他,便打算退出点春堂。
豫园不但大,而且人还很多,徐天亮花不了多长时间就甩掉了要保护他的人。他还没走到他的车旁,便碰到一个脸熟的人带着几个人朝他走来,这人正是昨天打他一巴掌的“76号”的人。他暗想不好,赶紧转身就走,边走边想怎么脱身, 这时他有点后悔把保护他的人甩掉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汽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他的旁边,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车门开了,从里面下来两个人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把他架上车时,便听到几声枪响,这两个人倒在了地上,同时,从车内又伸出几把手枪朝他身后回击。原来,是紧跟着他的那队“76号”的人开的枪。枪声一响,街上立即大乱,怕死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也趁这机会混进人群中跑了。
他气喘吁吁地刚跑离混乱的人群,一辆黄包车便停在他身边。车夫不由分说把他推到座位上,然后话也不说一句一溜烟地拉着徐天亮开跑。徐天亮喘着粗气问:“师傅!你这是要把我拉到哪儿去?”“你别担心,到了位置就知道了。”车夫头也不回地说道。徐天亮一听车夫声音,正是在点春堂唱《空城计》的“诸葛亮”。他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话,车夫七弯八拐就把他拉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巷,然后用警惕的眼光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跟踪后,便直接把车子拉进一个虚掩院门的院子里。
车夫把黄包车停好后,又警惕地看了一下院门外的四周,再一次确认没人跟踪后把院子门关上,带着徐天亮进了屋里。徐天亮见车夫没什么恶意,也放心地跟着他进了屋。车夫望着徐天亮满脸疑惑的表情,并没说什么话,只是找他要过布包,脸色极其凝重。
原来,上海的地下党组织遭到国民党和“76号”严重破坏后,现存的同志秘密开展工作几乎是举步维艰,而且他们的名字都上了被抓捕的名单。为了保护这些同志,上级党组织决定让这些同志撤离上海。同时在撤离之前,让几个已通过考验的还没暴露的同志加入共产党并让他们留在上海,继续开展工作。
这些同志入党就要面对党旗宣誓。可问题来了,他们没有党旗。在国民党、“76号”、日本鬼子等日夜搜查围捕、烧杀抢掠的情况下,上海的同志去找裁缝店做面党旗是个很冒险的事。于是,上级党组织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一面党旗经过处理后和红色的戏袍缝织在一起,表面上看是一件戏袍,可只要稍做处理就是一面党旗,然后再送到上海地下党组织的同志手里。
谁想到这个秘密让一个叛变的人给泄露了。“76号”原想派人跟踪这个送戏袍的同志,然后顺藤摸瓜抓住所有人。这位送戏袍的同志刚到上海,就收到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发来的情报,于是把送戏袍的事交给了在戏帮子做事的朋友,他的这个朋友并不知道这件戏袍实际是一面党旗。
“76号”很快查到送戏袍的人换了,立即对他进行抓捕,没想到他意外出了车祸。在徐老爷的名号下,参与抓捕行动的人不敢对徐天亮下手,回去后被大骂一通,丁默邨要他们立即抓到徐天亮。“76号”碰到徐天亮时,正好碰到也要抓徐天亮的军统,原来送戏袍的情报同样也让军统给知道了。“76号”和军统的互斗正好让徐天亮给跑了。
车夫说到这儿,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按计划我是收戏袍的人。当时你找我时,我不知道之前已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以为你只是戏迷找我聊天,再就是送戏袍的人我们是认识的。后来我接到送戏袍的人是你的消息时,你已经离开了点春堂。”
徐天亮疑惑问道:“你告诉我这么多秘密,你不怕我揭发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来送戏袍的?”
车夫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说:“不怕!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考察你,那个人也想把你发展成我们的同志,这件事情正好能够考验你。至于我是怎么知道你是送戏袍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徐天亮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正是他的父亲徐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