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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 · 长篇连载 (13)

时间:2024-09-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胡天喜  阅读:

  肖振山那个求援信还真起了作用,不到半月,就收到四、五封来信,有的愿意提供技术,有的愿意提供项目,虽然有的没技术和项目,但也表示了对家乡遭受水灾同情。

  对于这些来信,肖振山觉得最可行的还是赵海洋提供的那个十万双鞋垫项目。一是这活儿妇女们都会做,轻车熟路。二是做鞋垫用的布,针,线家家户户都有,不用生产队花钱再买。大队按一双鞋垫一角钱付给社员工本费,赵海洋按每双两角钱回收,算下来除了社员赚点钱之外大队还能赚一万多元钱。但必须保证质量,场地就放在大礼堂里。具体工作,由妇女主任杨素兰负责。

  消息传开,村上的人都乐开了花。最高兴的就是那些妇女们了。她们个个喜笑颜开,奔走相告,觉得这样一来,就可以挣点小钱,补贴庄稼欠收的亏空。

  刚吃过早饭,王兰英就来到林豆青家,人没到,声音就到了:“启坤家娘,走啊,到大礼堂干活去!”

  林豆青正在刷锅洗碗,一边把沾着水的手往围裙上抹,一边从灶屋往外走:“看你积极的,跟抢不着一样,等一会儿,我这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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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会不积极,听说做一双鞋垫要给一角钱哩!”话音没落,王兰英已经跨进大门,来到了院子里。

  “你也别说,这次“老一”还真为咱队做了一件好事。”林豆青说。

  王兰英没接话,两眼却四处张望。

  “看啥嘞?”林豆青见王兰英瞅来瞅去,不说话,问。

  “秀玲哩?”

  “走了,丢下饭碗就上大礼堂了。”

  “啧啧!”王兰英的嘴撇了撇说:“她婶子,不是我说你,这刷锅捣灶的活以后你就别干了,交给秀玲干不中?”

  “她也够忙的了,又是上宣传队,又是下地干活,还得辅导她妹妹办作业,这活我自己能干。”

  “我跟你不一样,孩子我舍得使唤她。”王兰英自豪地说。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林豆青说。说话间,林豆青已经把灶屋收拾干净,她把围裙解开,挂到院子里扯的一条绳子上,又拍了拍身上,说:“走吧。”

  “你就这样空着手啊?”王兰英看林豆青没拿东西,提醒说:“布和针线得自己准备。”

  “哦,你看,我都让你催糊涂了,等一会儿,我去拿,已经准备好了。”林豆青说着,转身回到了屋里,拿出准备好的布和针线。

  林豆青和王兰英来到大礼堂的时候,已经来了很多人,大队妇女主任杨素兰正在讲解着注意事项。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互相都非常熟悉,两人本来想和她们打个招呼,但看到大家都在静静地听妇女主任讲话,也就没敢出声,找了个地方悄悄地坐下。

  “这个活非常重要。”等他俩坐下后,杨素兰继续刚才的讲话:“这批活原来是准备交给广州被服厂做的,海洋哥为了照顾家乡,给了咱们。但是,这些鞋垫是战备物资,是给广州民兵准备的,它关系到广州的安全。广州,大家知道吧,那可是一个大城市,有人说,紧走慢走,一天出不了汉口,这广州比汉口大多了,要用脚走,两天两夜也走不到头。那里还有很多的外国洋人哩……”杨素兰讲话啰嗦,离题千里,但下面的妇女们却好像听故事一样,津津有味。

  “杨主任,广州你去过吗?”火车头笑嘻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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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呀,听说广州到处都是掉帽楼,啥时候咱也去看看。”罗秋红说。

  “啥是掉帽楼呀?”云峰媳妇好奇地问。

  “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看楼需要使劲昂头,昂的连头上的帽子都掉了。”罗秋红说

  “啧啧!你看人家多能,连掉帽楼都知道。”火车头有点讽刺意味地说。

  “哈哈,哈哈!”大家一阵欢笑。

  杨素兰看大家说话走了板,赶忙把话题收回来,说:“大家一会儿再讨论,我的话还没完。对干这批活,大队非常重视,要求大家不但要做得快,而且得做得好,保证质量,不要给咱文殊村丢脸。咱们来个比赛,看谁做得又快又好,任务完成以后,来个评比,评出先进妇女社员。”杨素兰终于结束了她的讲话。

  杨素兰刚说完,下面又议论开了。云峰媳妇说:“赵海洋想着咱村,咱不能给人家丢脸,把咱的看家本事拿出来,让广州人看看,文殊村的妇女有多能干!”

  王兰英接着说:“主任说得对,等这活干完了,就应该评比一下,看谁干得好,不能好坏都一个样,”

  水桶奶奶表示反对:“都放在一块评比我看不公平,我多大了,你们才多大,人老了,眼花了,手脚不灵便,肯定没年轻的干的快,到时候我不落个倒数第一才怪。”

  火车头听不下去了,脸朝着水桶奶奶:“刚才咱主任已经说了,做好一双一角钱,这不分年龄大还是年龄小的,你年龄大,干得慢,就少得点钱,也不能倚老卖老呀。”

  “对呀,你要觉得自己不行,可以跟队长提出来,不来干这个活呀!”有人小声说。

  “啧啧!我又没说你,你接什么茬呀?”水桶奶奶不甘示弱。

  三个妇女一台戏,何况屋里有几十个妇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高一声,低一声,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好啦,好啦,都别说了,”杨素兰看大家说个没完,高声制止道:“就按大队的要求办,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做得越多越快越好,最后谁评上先进,就随大队干部一块去广州送货,顺便到广州转一转。”

  “好——”大家一片欢呼。

  “看谁有这个福气吧!”

  “谁要是去了,得把广州的糖块带回来几个,让大家尝尝大城市的糖是啥滋味。”

  “主任说话可得算数呀!”

  这时候,童淑霞领着方小枫来到了门口,还没进屋,就声音洪亮的介绍道:“大家看看谁来了?”

  杨素兰首先看见了方小枫,赶快走出去,热情地问:“小枫,你咋来啦?”

  “我也来为救灾出点力呀!”方小枫说。

  杨素兰看着方小枫单薄的身材,心疼地说:“这都是农村妇女干的活,你没干过。”

  “没干过我可以学呀,这里不是有那么多的老师吗?平时想学也没这个机会呢!”方小枫说。

  “你奶奶让你来干这个?”杨素兰还是不放心。

  “杨主任,还问个啥呀,就是奶奶让她来的。”不等方小枫回答,童淑霞就抢先说。

  “中,中!来,来,进来,进来。”杨素兰一只手拉着方小枫的手,一边朝屋里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叫方小枫,是方强方主任的侄女,她也来加入我们的队伍啦,大家欢迎!”

  “杨主任,你别介绍,俺早就见过了。”王兰英大声地说道。

  “对,俺都认识了。”还有的说。

  肖秀玲站起来走到方小枫身旁,拉住方小枫的手,高兴的说:“欢迎!欢迎!”

  “小枫,好样的,咱们一块干!”罗秋红也站起来表示欢迎。

  火车头,云峰媳妇,贾月英、王兰英等人也都高声喊着,叫着,屋里的气氛又一次达到了高潮。

  见大家那么的热情,方小枫非常的激动,她朝大家鞠了一个躬,说:“谢谢大娘大嫂的热情,我不会做,还希望大家能帮助我。”

  “这好说,纳鞋底又不是啥保密的活,只要你肯学,就没有学不会的,大家都会教你的。”林豆青说。

  “对,对!大家都会教你的。”有人附和着。

  “小枫,有我在,你不用愁,啥事也不是生来就会的,这比你解方程容易多了。”罗秋红拉住小枫的手说。

  “好,我可就拜你为师了,呵呵!”方小枫很高兴

  “包在我身上。”罗秋红使劲地握了握方小枫的手。

  “秋红,你不简单呀,收了个高中生的徒弟。”肖秀玲在一旁看他俩说得那么热闹,嫉妒了。

  “你也来参加呀,咱三一块干。”罗秋红笑着说。

  “看看,鲶鱼鲶鱼一伙,鲤鱼鲤鱼一伙,人老就是不中用啊!”水桶奶奶感叹地说。

  第24章

  贰肆

  本来是想让社员兑些麦秸临时修缮一下教室,不使学生在冬天挨冻,没想到冯婉秋一下子给学校捐了一万元钱,这使常思远高兴万分,他马不停蹄的买砖、买料,学校的维修进展很快,倒塌的教室很快就盖起来了,上面有洞的房子修补好了,连院墙也都焕然一新,看着旧貌换了新颜的学校,常思远脸上的皱纹舒展了,李耀宗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几天,冯婉秋几乎天天去学校,虽然她是个厅级干部,但一点架子也没有,泥瓦工在干活修房,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和他们拉家长里短。有时候到办公室找教师聊聊。开始大家还有点拘束,时间长了,也就不拿她当外人,有啥话都愿意跟她讲,有啥牢骚就跟她发。通过和老师、社员的交谈,冯婉秋掌握了学校和村上的不少情况。

  人们不知道,这看似闲谈的“拉家常”是冯婉秋在为实施第二个计划做准备。

  这一天吃过早饭,冯婉秋又来到学校,走进常思远的办公室。见冯婉秋进来,常思远马上从板凳上站起来,热情地说:“冯厅长,您坐,您坐。”

  “忙什么呢?”冯婉秋一边坐,一边问。

  “国庆节马上到了,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对学生进行一次爱国主义教育。”常思远说。

  “好,你这个想法好,现在的孩子,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没受过苦,不知道新中国来之不易,爱国主义教育要常态化,制度化。”冯婉秋称赞地说。

  “多亏了冯厅长慷慨解囊,把学校的问题解决了。”常思远发自肺腑地感谢。

  “没问题了?”冯婉秋两眼狡黠地问。

  “没了。”

  “老常,这不是你心里话,我知道你还有话憋在肚子里。”

  “冯厅长,真没有了。”常思远躲闪着冯婉秋的目光。

  “那师资的问题呢?就这样对付下去?”

  一句话戳到了常思远的心结,心想,不愧是当了十几年的教育厅长,能把人的内心看透。师资的问题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也是他这几年想解决而解决不了的难题。

  “这个……冯厅长,这不是你我的能力能解决的,这里面太复杂了。”

  “说说看。”冯婉秋鼓励道。

  “还是不说了吧。”常思远露出为难的神情。

  “看你这个老常,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了?”冯婉秋说。

  “说来话长……”看冯婉秋坚持,常思远想了想,慢慢地向冯婉秋说出了几年来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我来以前,肖国善是这个学校的代理革委会主任。此人虽然胆小,但很懂教育。在他的领导下,虽然全国都在轰轰烈烈的进行文化大革命,但文殊学校的教学基本没受到大的影响,教学秩序还算不错。六九年下学期,我调到这个学校当校长,肖国善改做教导主任,我们俩配合得很好,不管其它学校多乱,我们仍然想法给学生灌输知识,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是国家的未来呀!”

  “自从刘子云(据说原来是县里看澡塘的工人)当上了朝阳公社革委会主任,罗聚财当上大队革委会主任以后,我们再也无法控制学校的局面了。他们号召学生造老师的反,批师道尊严,把我们搞得很狼狈。特别是为了安插他们的亲戚到学校当代课老师,使用了极其卑鄙的手法,造成能教的不能教,不能教的却还嚣张的局面。眼睁睁地看着教育事业被人糟蹋,我们曾向县文、教、卫办公室多次反映,但都迟迟没有回音。”

  “事情就从郭翠英老师说起吧——郭翠英是一个性格柔弱、沉默寡言的姑娘。早年在文殊学校上学的时候,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朝阳中学。但进入中学后就不行了,学校半耕半读,一半时间上课,一半时间去农场劳动,后来干脆停课,让学生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郭翠英的性格帮助了她,趁在家劳动的空闲时间,悄悄地学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成了一个没有文凭的高中生。”

  “一九六九年,上级拨给文殊学校四个代课教师的指标,我和肖国善主任提了几个文化程度较高的人选,可公社就是不批。后经好说歹说,总算把郭翠英要来了,而公社领导推荐的另外三个(一个是乔玉芝、一个是刘跃进,一个是徐铁锁)全部是废品。”

  “郭翠英到了学校,立刻把全部心血倾注到教育事业上。她离家只有三里路,可除了放假以外,她一次假也没请过。父母就她一个孩子,想她了就来学校看看。有一次,她母亲从家里掂来一个罐子,罐子里装的是刚炖好的鸡汤。可是为了给学习差的学生补课,她竟把这罐鸡汤给忘了,一直到屋里有了臭气才想起来,打开一看,里面都生蛆了……六九年底,她母亲得了重病,住进了公社卫生院。卫生院离学校只有八里路,可她仅去了两次,每次不到一个小时。她母亲气得流眼泪,父亲也对她吹胡子瞪眼……就是凭着这样一颗火热的心,她把一个比较落后的班级带成全校的先进。”

  “但是,福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在那动乱不堪,是非难分的年代,郭翠英的成绩给她带来的不是光明的前途,而是凶险可悲的命运。”

  “那是一次公社全体老师会议之后,公社教改组的人把郭翠英留下了,告诉她公社革委会主任刘子云托他来说媒,要郭翠英给他当侄媳妇,并且半吐半露的说,如果郭翠英愿意,将来转成正式教师没什么问题,还可以到公社当团委书记。对于刘子云的这个侄子,郭翠英当然了解,他就是和她一同进校的刘跃进老师。此人连有理数的加减都算不好,更不用说其他了。有一次学生问他狼狈为奸是什么意思,他竟说,狼狈为奸就是羊跑羔的意思。至于他的道德品质,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曾两次借和女学生谈话之名,企图奸污女学生(都未得逞),我们向公社打了三次报告,要求辞退他,都因为刘子云不批而告吹。所以,这样一门亲事,理所当然地遭到了郭翠英的拒绝。”

  “然而,拒绝刘子云所提的亲事,所引起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很快,肖国善奉命和郭翠英谈话,告诫她克服清高情绪,还有,警告她注意作风问题。”

  “听到这话,郭翠英浑身打了个冷颤,作风问题,她心里明白,指的是她和另一位男老师的关系。那位老师是六年级的语文教师,名叫韩天然。也是文殊学校毕业的学生,文革前考入了开封师院中文系。毕业后他本可以留在县城,可为了家乡的教育事业,他主动要求回到文殊学校任教。郭翠英因为想学知识,经常找他请教。韩天然见郭翠英刻苦、好学,也乐意帮助她。两个人在一起分析课本,翻译古文,研究教学方法,有时不知不觉学到深夜,渐渐地,他们之间萌生了爱情……”

  “有一天晚上,郭翠英又去找韩天然,因为是星期六,第二天没有课,两个人一直谈到十一点多钟。突然,两个人闯了进来,打烂了煤油灯,不由分说,绳捆索绑,把他们拉到了公社。后来,以“作风不正”把他们双双开除。从此,郭翠英成了全公社有名的大破鞋。”

  “对于这天大的奇耻大辱,许多人蒙在鼓里,不少人议论纷纷,翠英爹气得山羊胡子要吹掉,他打她、骂她,她不会申诉,不会反抗,只会流眼泪。韩天然老师虽然也几次进县城告状,但县里一直置之不理。”

  “再就是楚文瑞老师,他是丁桥村人,淮阳师范毕业生。他目睹农村学校混乱不堪,教育经费被县里随意挪用的情况,走访了十二所学校,掌握了大量的资料,向省有关部门写了《请看这里的教育怎么能搞好》的调查报告,揭发了县革委主管文教的负责人任意挥霍,挪用教育经费的罪恶行径。不想调查报告转到了县里,让那位负责人见了,便以楚文瑞恶毒攻击党的领导干部为由将他开除回家……”

  “关于乔玉芝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你已经听过她讲的课。”

  “再就是徐铁锁。他的母亲是方强主任的养母。据说你把方主任托付给当地党组织以后,徐铁锁的母亲(当时才二十岁,刚结婚不久)主动承担了抚养方主任的义务。为了集中精力抚养方主任,她结婚十多年才生下她唯一的孩子,就是徐铁锁。为了报答养母之恩,方强主任把徐铁锁安排到了我们学校。此人虽然也想把学生教好,怎奈他只上了小学五年级,还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水平,差得不能再差了,连个字都写不好,就更别提教学质量了。”

  “老首长,我们口口声声要建设社会主义伟大强国,靠什么?难道就靠这样的教学质量?让这样的人继续从事教育事业,是要贻误后代,贻误国家的呀!”

  “现在我和肖国善主任的意见产生了分歧,按我的意见和性格,这几位不称职的老师必须辞退,但肖国善却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学校的工作还需他们支持,能过去就过去吧,老首长,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冯婉秋仔细的听着,只觉得血压上升,脑子发涨,两条腿也在不停地打颤。这还是共产党的领导吗?这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吗?如果任其下去,文殊学校真的要完蛋了。不,一定要把他们清除教师队伍,为学校营造一个教书育人的优良环境。

  但她不知道,要完成她的第二个计划,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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