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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 ( 2)

时间:2024-09-03    来源:馨文居    作者:胡天喜  阅读:

  叁

  第3章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从窗户上透进来的一丝光线呈深灰色,窗户与天空之间模模糊糊的没有明显的界限。没有上圈的懒猪,夜里睡够了,现在来了精神,哼哼叽叽的满村乱跑,把积存了一夜的粪便拉在路上。那些被老婆吆五喝六的男人们,已经不得不睁开惺忪的双眼,早早地起了床,背起粪筐,跟在猪的屁股后面,捡起它们拉出来的粪便,为的是多换几个工分。

  林豆青早早地就起床了。按照每天的程序,她起床后先去生产队交尿,回来后把红薯洗干净放进锅里,然后和好做饼子的面,再去生产队干活,等收了工再点火烧饭。肖秀玲不止一次的劝母亲:“娘,交尿和做饭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你别起来那么早。”但林豆青不听,说:“娘的年纪大了,哪有那么多觉睡?你还年轻,年轻人觉多,你就多睡会吧。”

  林豆青打开房门见肖启坤正在院子里转悠,惊奇地问:“你咋起这么早?”

  “睡不着。”肖启坤回答。他隐瞒了一夜没睡的事实。

  “再去睡会吧,今天的活昨天队长就派好了,反正你今天也没事干。”林豆青一边说着,一边把尿罐子从屋里掂出来,准备去生产队交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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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尿,是文殊村社员每天早上起床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这是罗生财的创造。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没有肥料,庄稼是不会高产的,所以罗生财在想到了牛,想到了猪,想到了羊之后,又把视线转移到人的身上。他觉得人的大小便随便扔了,既不卫生,也是一种资源浪费,于是不惜动用劳力为每家砌了一个大便池。所谓大便池,就是在厕所里挖一个坑,在坑的底部放一个破烂了不能再用的缸,然后沿缸的边沿往上砌砖,逐渐收口,形成一个上下细中间粗的容器,这样就大大增加了粪便的容量。

  粪便生产队每隔十天半月收一次,全队几十户,收肥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但是,大便的问题解决了,小便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文殊村属于豫东地区,房内不设厕所,厕所离住房都比较远,夜里解手大人还可以跑远一点,小孩就不行了,出门就尿,倘若到了冬天,谁还愿意冒着严寒到很远的厕所去方便?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罗生财又决定生产队每天早晨收尿,按重量折成工分。还在粪场的旁边挖了一个大坑,往里面放些青草或麦秸,再在上面撒一层土,以供把收来的尿倒在上面。

  肖启坤走上前去说:“娘,你别去了,我去。”

  林豆青怔了一下,说:“还是我去吧!交尿这活……”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

  “哥,等一会儿我去。”妹妹肖秀玲从堂屋里一边梳着头,一边走过来对肖启坤说。

  “秀玲,以后这活就交给我了,你一个女孩子,干这活不合适。”肖启坤对妹妹说。

  弟弟启华和小妹妹秀珠都还没有起床。肖启坤来到堂屋把家人的尿收集在一起,启华看见了,从被窝里探出头做了个鬼脸,说:“二哥,你去交尿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坏蛋,就你话多,都十三岁了,还睡懒觉,快起来帮娘干活去。”肖启坤说着,就要去掀启华的被子,启华吓得连忙用被子捂住了头。

  启华的举动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妹妹秀珠,她从被窝里伸出头,愣愣地看着二哥。

  “二哥,你快去吧,别管他们了。”肖秀玲从门外走进来,催促肖启坤。

  肖启坤把两个尿罐子用一条粗棍子担着,走出了大门。

  粪场在村西边,肖启坤的家在村子中间。从家里到粪场要穿过村中的十字路再往西走,大约半里地。要是在前几天,肖启坤绝不会掂着尿桶从村里穿过的,但今天,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身份不同了,如今他是一个农民。再者,他是家里的唯一男劳力,有他在家,如果还让母亲和妹妹干这活,他怕村上的人说他不立事,而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天已经亮了,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淡淡的红色,这红色从地面往上越来越淡,到了尽头不知是红还是白,与蓝蓝的天碰到一起,竟然没有界限,又由白变成了浅浅的蓝。天空中的微粒把光线反射过来,给文殊村涂上一层金黄。

  家家的灶屋里都有了响动,大路上有了行人。肖启坤正在慢悠悠地走着,迎面走来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走近了,发现是肖振山,肖启坤主动打招呼:“大爷,起来了?”

  肖振山看到了肖启坤,站住了,脸上露出慈祥的面容:“是启坤啊,啥时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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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个,大爷你这是……”肖启坤指了指肖振山胳膊上的箩筐。

  “睡不着,转转,顺便拾点粪。”肖振山回答,又盯着肖启坤挑着的尿罐子看了看,“怎么,刚回来就上任了?不嫌脏?”

  “脏啥?谁不尿尿?”肖启坤开玩笑地说。

  “好,这就好。”肖振山很高兴,夸奖道。

  “大爷,天凉了,可得注意身体。”肖启坤说。

  “知道了,咱爷俩有空再聊,你先交尿去吧。”肖振山说着,走了过去。

  路边有一只找食吃的母鸡,肖启坤朝它“咕咕”唤了两声,母鸡抬头看看,见没有食物落下,又低下头去,继续觅食。

  后边走来一位妇女,还没等肖启坤开口,就明知故问:“这不是大兄弟吗?大清早的这是干啥去呀?”

  肖启坤看见是大队妇女主任杨素兰,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尿罐子提了提说:“交尿去,嫂子,出门啊?”

  “啧,啧,你看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杨素兰说。

  肖启坤一时没理解妇女主任的意思,脸马上红了起来。等杨素兰走过去以后,再仔细想想,觉得这无论如何是一句赞扬的话,他又暗暗高兴起来。妇女主任大小也是大队革委会的委员,有一定的影响力,更重要的她是妇女主任,而不是治保主任或其他主任。妇女主任是专管妇女的,“三个妇女一台戏”,妇女的传播能力是巨大的,只要杨主任在妇女中透出他今天早晨交尿的信息,他就会成为妇女议论的焦点,而他需要的正是这种舆论,给人一种他不怕脏的印象。

  肖启坤到达粪场的时候,收尿员罗满堂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有运涛媳妇、云峰媳妇等几个妇女。运涛媳妇是全村有名的快嘴,性格泼辣,能说能干,外号“火车头”,见肖启坤掂着尿罐子来交尿,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惊小怪地说:“哎哎!大家快来看,快来看,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肖启坤和“火车头”是同辈,叫她嫂子,平时学校放假回来在一起干活的时候,就经常和她开玩笑,听见“火车头”这样说,知道是在说她,也就接上去:“你夜里和运涛哥加班干那事,累昏了吧,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太阳明明是从东边出来的呀!”

  火车头并不接着肖启坤的话茬,接着问:“今天尿了多少?”

  肖启坤不好意思地说:“不多。”

  云峰媳妇说:“你看人家像个大闺女似的,你跟人家开什么玩笑?”又走过来看看肖启坤的尿罐子,对火车头说:“嫂子,启坤说得没错,没你家的多,但也够你喝一壶的了。”

  火车头说:“看看,看看,我刚说一句,你就帮腔,我看你俩是尿到一个壶里了。”

  大家正在嬉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手提着一个装满尿液的罐子走了过来,冲着罗满堂心急火燎说:“大孙子,先给我称称,我有急事?”

  罗满堂正在低头往本子上记刚才称尿的重量,没抬头,但知道是“水桶”奶奶来了。

  “水桶”是罗满堂给她起的外号,意思是她每次交的尿都会有一水桶,但这个外号只有罗满堂自己知道,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怕传到“水桶”的耳朵里,家里不得安生。“水桶”是个泼妇,动不动就与别人吵架,谁不怕她?赵冬云可是个好汉吧,被队长罗生财称为文殊村的第一条好汉,天不怕、地不怕,罗生财也拿他没办法,但他却败在了“水桶”的手下。

  “水桶”家只有四口人,每天能交二十多斤尿,罗满堂明知这里面有假,肯定是“水桶”又往里面加水了,但碍于情面和“水桶”的脾气,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这“水桶”也是得寸进尺,看罗满堂不说话,以为罗满堂不知道她往里面添了水,反而变本加厉,越交越多,最后,干脆把她家的涮锅水也当尿上交了。

  罗满堂嘴上虽然不说,但也不愿意就这样被人愚弄,心想,今天我也敲打敲打她,要不然她还以为我真不知道,是个傻蛋呢?

  “二奶奶,有啥急事呀?是不是憋不住,又要尿了?”

  “水桶”脸一红:“小兔崽子,跟奶奶也没正经的,让你娶不上媳妇。”

  这句话说来平常,好像是开玩笑,但却戳到了罗满堂的疼处。

  罗满堂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其实,罗满堂除了学问低点,是小学毕业,其它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论人,一米七几的个子,长得膀大腰圆。论家庭,在文殊村不说拔尖,也是中等水平,但就是没人给他介绍对象。这与他的工作有关,罗满堂脾气憋拗,说话不活泛,认死理,他认准的事就是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因为记工和收尿都是关乎到社员切身利益,免不了得罪了一些人,所以很少有人给他提亲,一晃就错过了最佳的年龄。

  罗满堂没找到媳妇,心里正憋着一团火,这一下“水桶”捅到了他的痛处,他执拗的脾气又上来了,于是不客气地说道:“我就是娶十个媳妇也比不上你一个能尿啊,你多有能耐呀,尿尿的速度都顶个抽水机了。”

  旁边的几个妇女都哈哈地笑起来。

  “水桶”火了:“我家昨晚上喝的是红薯茶,没吃馍,你管得着吗?”

  “火车头”走到“水桶”的尿罐子跟前看了看,讽刺地说:“满堂,这还算多,连五十斤也没有。”

  罗满堂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后退一步,说:“我是管不着,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你想尿多少就尿多少?”随后提起她的罐子,称了称,故意大声说:“二十五斤!”

  肖启坤看看自己才交了五斤。

  第4章

  肆

  林豆青放工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偏东南了。她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小女儿秀珠在院子里哭,顿时心里一阵发紧。她几步并作一步的跨进大门,看见秀珠正哭着找娘,三儿子启华在哄她,但怎么也哄不下。林豆青把肩上的铁锨往地上一扔,上前抱住秀珠心疼地问:“咋啦闺女?饿了?”

  见娘回来,秀珠止住了哭声,抽泣着说:“二哥不跟我玩。”

  “你二哥哩?”林豆青问站在一旁的启华。

  “还在床上睡着哩!”启华一脸不满地说。

  林豆青来到东厢房,推了推房门,房门虚掩着,走到屋里,看到肖启坤仍在床上躺着,没有起来的意思,便问道:“启坤,你这是怎么啦?”

  “娘,我怎么发冷哩。”肖启坤一边把被子往身上使劲地裹,一边小声说。

  “冷?大热的天冷啥?”林豆青急切的坐到启坤的床头,伸出手来,去摸肖启坤的额头。

  “啊!这么烫,你发烧了!”林豆青惊讶地说。

  “我说咋这么冷。”肖启坤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是我说你,刚下学,体力不行,就别逞那个能。”林豆青责怪肖启坤道。

  “我就是看不惯罗生财那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德行,庄稼活咋啦,他们能干,我也能干!”肖启坤猛地把被子掀开,从床上坐了起来。

  “就知道嘴硬,干出病来了吧?饭要一口口地吃,活要一天天地干,像你这样拼命,身体早晚要出问题。”林豆青说。

  “宁愿累死,也不能让他看不起我。”

  “有志气是好,也不能蛮干。”林豆青说,“你先躺着,我给你烧点开水去。”

  知道哥哥病了,秀珠停止了哭泣,懂事地随母亲走了出去。

  “娘,饭不是做好了吗?怎么又烧火呀?”肖秀玲放工回来了,把家具放到了大门后面,见娘又在烧火,不解地问。

  “你二哥浑身发烧,热得烫手,我给他烧点开水喝。”林豆青一边拉着风箱,往灶膛里填柴火,一边对肖秀玲说。“你先领着启华和秀珠吃饭,一会儿还要下地干活哩!”

  “发烧?不会是这几天干活累的吧?我看二哥是不要命了,这几天拉架车往地里上粪,他跑得比谁都快,装的比谁都满,拉的趟数和马嘶鸣一样多,连陈明亮都没追上他。刚下学,哪能顶得了?”肖秀玲没有去吃饭,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地向东厢房走去。

  她来到肖启坤床边,伸手在哥哥头上试了试,发觉真的很烫,心疼地说:“得逞能了吧?累得出汗歇会就中了,你倒好,还把褂子甩了,光着膀子干,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呀?”

  “起码我不是狗熊!”肖启坤不服气地说。

  “好了,别再上那个犟劲了,以后有你掏劲的时候。”肖秀玲劝道。

  林豆青端着开水走了进来,说:“来,喝点热水。”

  肖启坤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肖秀玲又找来毛巾,在凉水里浸了浸,拧干,让哥哥躺下,把毛巾放在肖启坤的额头上。

  但是,一个饭时过去了,肖启坤的高烧一直不退。

  “娘,这不中,得去卫生所看看去。”见哥哥的高烧不退,肖秀玲焦急地对林豆青说。

  “中,启华,你在家领着秀珠玩,我给你哥到卫生所看看去,”又对秀珠说:“秀珠,听哥哥的话,娘一会儿就回来。”

  “娘,你别去了,我和二哥一块去吧?”肖秀玲说。

  “不用了,马上该上工了,你赶紧把锅碗刷刷,上工去吧,要是咱俩都迟到,麻子脸又该吆喝了。”林豆青说。

  肖秀玲犹豫了一下,说:“那也中,”随后去了灶屋。

  大队卫生所在大礼堂偏房里。此刻,卫生所里冷清清的,赤脚医生罗有财正在看书,见林豆青和肖启坤走进来,赶忙把书放到一边,热情地问道:“启坤回来了?”说着,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但最终没有站起来,因为他的腿有毛病,走路不方便。

  罗有财是罗聚财的弟弟,患小儿麻痹后遗症,走路一拐一拐的,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背地里人们叫他罗三拐。

  “谁不得劲?”罗有财两眼盯着肖启坤问。

  “启坤,发高烧。”林豆青回答。

  “咋就发高烧了呢?”罗有财一边说,一边从桌子上拿出一支体温计放到肖启坤的胳膊肢下。

  屁话!这应该是患者问医生的问题,肖启坤心想,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回答:“我也不知道。”

  “把嘴张开。”罗有财说着,拿起一个竹片,塞到肖启坤嘴里。

  “喉咙发炎了,急性扁桃体炎。”罗有财看了一阵子,又把体温计拿出来瞧了瞧,“怪不得,都三十九度了。”

  “那咋办”?林豆青着急地看着罗有财。

  “得输水,吃药不行,太慢。”罗有财想了想说:“咱这里不能输水,你们去公社卫生院吧。”

  去公社卫生院?说得轻巧。文殊村离公社卫生院足足有八里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林豆青犹豫了一下,讨好似地问罗有财:“有财,我看你不是给别人输过水吗?咋又不能输了?”

  罗有财把放在一边的书合起来,打开抽屉,把书放到抽屉里,做出一副很亲近的样子说:“嫂子,别人在这里输水,我还下得了手,可咱是啥关系?我得对启坤负责,万一出现个好歹……”

  这时,肖秀玲匆匆忙忙地赶来了。看到哥哥耷拉着脑袋和母亲焦急的神情,问罗有财:“药拿了没有?”

  见肖秀玲过来,罗有财慌忙站了起来,打招呼:“秀玲来了,来,坐,坐。”

  肖秀玲没有坐,两眼看着罗有财,问道:“有办法治吗?”

  “要说输水,我也能输,但那是要担风险的,一旦药物过敏,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我怕担不起这个责任。”

  “哥,走!”看到罗有财阴阳怪气的样子,肖秀玲没有再说什么,拉起哥哥就往外走。

  “秀玲,先别走啊,我也是替启坤着想。”看肖秀玲要走,罗有财急了。

  罗有财已经二十六岁了,因为腿有毛病,对象还没有着落,他正在托人介绍肖秀玲,想和肖秀玲谈对象。

  “我找队长借架子车去,这病不能拖,上公社卫生院去!”林豆青对肖秀玲说。

  “娘,别找他,我不去看病。”肖启坤拒绝母亲说。

  林豆青没理肖启坤,一边安排肖秀玲和肖启坤回家,一边转身向队长罗生财家奔去。

  罗生财正在吃饭,看到林豆青登门,先是一愣。随后打招呼:“二婶,有事啊?”

  “生财,我家启坤病了,发高烧……”

  “啥?病了?昨天往地里拉粪不是还挺兴的吗,这么不顶事?”罗生财并没有把碗放下,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

  “才下学,哪干过重活呀,肯定是累的。”林豆青替儿子找理由。

  “……”罗生财没有接话,麻子脸下面的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他把碗里剩下的饭慢慢吃完,又喊他的老婆刘新萍把碗拿回灶屋,才一边剔着牙一边问:“那二婶来……”

  “我想借咱队的架子车去公社卫生院一趟,给启坤看看病。”

  “哦,是这呀!”罗生财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火,一边抽,一边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子,嘴里还自言自语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一支烟抽完了,罗生财转过身来,麻子脸上带着微笑:“婶子,按说启坤病了,这个车我该派,但你不是不知道,眼下队上的活忙啊,车子紧张得很。”

  “那……”林豆青明白罗生财的意思,他是不想派车,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央求似的说:“生财,只用一下午还不行吗?”

  “一下午?说得轻巧,耽误了生产谁负责?二婶,你是个明白人,哪重哪轻,你能掂量不出来?”

  林豆青的心凉了,虽然罗生财没有直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架车不能派。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刘新萍从灶屋走出来,说:“我说他爹,咱队有十多辆架车,哪在乎少一辆,这病可不能耽误。”

  “不是我不想派,而是我不能派。现在正是生产大忙的时候,如果为了给启坤看病,把生产给耽误了,这责任谁担当起呀!”

  刘新萍本来就怕罗生财,现在碰了钉子,就走近林豆青身边劝道:“婶子,生财也有难处,看你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林豆青没答话,扭头走了。她走得很急,急得连刘新萍最后又说了几句什么话她都没有听清楚。她后悔来找罗生财,她看透了,这个罗生财是故意和她作对,故意为难自己。想到十几年来自己受的委屈,想到村里人对她的白眼,想到自己养活孩子的艰难,想到她承受的重重压力,两行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肖秀玲和肖启坤正在焦急地等娘的消息,看到母亲两手空空,脸上还挂着泪珠,知道车子没有借到。肖秀玲劝道:“娘,你也不要太着急,二哥只是喉咙发炎,休息几天就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肖启坤也说:“娘,不就是发点烧吗,不要紧,我能扛过去。”

  尽管两个孩子都在安慰她,但林豆青却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她走出门外,站到一块砖头上,隔着墙头往隔壁的院子里看。隔壁住的是陈有福家,陈有福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陈明亮高中没考上,现在家务农,因为人太老实,二十五岁了,还没找上对象。二儿子陈明阳仿他娘,心眼多,脑子灵活,和肖启坤是同届同学,也是在不久前从学校回到了村里参加劳动。第三个叫陈明辉,正在本村上小学。林豆青也是急晕了头,她想让陈有福家帮帮忙,用担架把肖启坤抬到公社卫生院去。此刻,陈家正在吃饭,几个儿子不知为什么事发生了争执,声音很大。陈有福的老婆王兰英从灶屋里端出来一盘刚调好的黄瓜菜,放到大家的面前,嘴里不住地发着牢骚:“别吵了,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你们几个寡汉条子,啥时候能给我领个媳妇回来,我也就不操心了。”

  听到王兰英的牢骚,看到陈家的儿女们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林豆青打消了求他们的念头,启坤毕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去劳累人家合适吗?再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王兰英还不知道咋过着呢!于是,她跳下砖头,从门外走进屋里,又出去,又回来,来来回回走了几个回合,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脸上已急出细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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