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小心翼翼地撤出人群。进了车就比较安全了,但母亲还是环顾四周,看有没有追兵,幼红和魏一伦也不由在车里大睁眼睛,严谨扫视路面各类可能伪装的闲杂人员。
我们分两路走吧。魏一伦说,这样目标比较分散。妈你打的走。
傍晚了,陈幼红本来还是想送母亲回家,但是,魏一伦镇定果决的语气,让她们一下就强烈感到坐拥价值连城宝贝的沉重。母亲深明大义地点头。幼红要给母亲打的费,母亲一贯是悭吝打的的,但现在,母亲坚决拒绝。
魏一伦和陈幼红慢慢驶离新时代大厦。这辆超期服役的二手的宝马,除了车标,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还像宝马,但魏一伦实在没有力量再买新车,而一个投资顾问,你总不能买十来万的薪水阶层的车自毁形象吧。
老宝马似乎载不动这两块连城之宝,老熄火。要不等红灯停车,从停车挡就扳不回D档,搞得很多车在后面鸣笛抗议。呆了一会,又可以扳回来了,继续开。一路这么磕磕巴巴地开。魏一伦说,我们还是换个车吧,那种7系宝马,也就八十多万。
也就?陈幼红微笑,看你那口气,就像也就八十多块钱的意思。
现在,八十万在我眼里,确实和八十块差距不大了。我们是上千万资产的人。魏一伦迷人而自信地微笑。
幼红撇了个嘴角,她想表达对魏一伦的不屑,她记着他十几年前对她购买古董时的反对表情,记着他对它们一贯的嘲笑而淡漠。她觉得他几乎没有资格用“我们我们的”口气来谈她的两块宝贝。正如,之前,母亲迟到后,张开闭口说“我家宝贝”“我家宝贝”的口气,这些,对陈幼红都构成了微妙的侵略。说起来,这两块碗的钱,都是她个人出的啊,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陈幼红心情非常恬适,非常非常恬适。她总想微笑,而且,久违的魏一伦的笑脸和健谈,平心而论,还是有些男人魅力的。他们在汽车里,在磕磕巴巴的汽车里,谈笑风生,带着一点点羞涩。生活,品质一般的生活,打磨销蚀了多少人的温存爱意,今天却意外泛起和美涟漪。
黄润西不行了,魏一伦说,他期货做砸了,很惨。就剩下一辆发财时留下的奔六。现在还开着,还是要维持那个有钱架势啊。夏天的时候,一个熟人的孩子顺道搭他的车,三十多度的大热天,没舍得开空调。里面热得跟桑拿房似的。润西自己也一头猛汗前胸后背都湿了。孩子不好意思要求开空调,自己就伸手开窗。别别!润西大叫,赶紧把窗关上!说,哪有开奔驰的人,大热天开窗开车啊!别让人笑话!孩子热得实在受不了,呜咽着说,黄叔叔,我先下去吧……
幼红笑,魏一伦也笑,腾出一只手哥们一样拍着副驾座幼红胖胖的肩。
幼红啊,我们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我们要好好规划一下。魏一伦说。
魏一伦的笑声里有种真诚惜福的感慨,有感染力,他的动作也是大方温暖。以前,在多年以前,他们是有这些亲密举动的,后来,就被生活简约掉了。甚至正常交流。比如,刚才这个令人捧腹的假富人故事。黄润西幼红认识啊,可是,魏一伦已经不会再回家说友人逸事了。如果不是今天,两块瑰宝像强心针扎进生活,他们是绝不可能这样谈笑风生地唠嗑这些甜蜜废话的。他们俩在一个屋子里吃吃睡睡,也真是没什么话想说了。一想到这,陈幼红又有点被人侵略的感觉。做人真没意思啊。陈幼红心里这样闪念着,但依然是春风满面。她心底确实是快乐的,她也暗暗检讨了自己后来不是也懒得和魏一伦多说什么,单位里匪夷所思的事啦,好笑的八卦了,都懒得说了。彼此不过吃喝拉撒简单征询,奋力生小孩的七八年前那段,有过杀鸡取蛋似的疯狂性事,结果,彼此彻底倒了胃口。不亲、不近、不谈、不性、不即、不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现在,两块宝贝要现真身了,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他们突然被激活了。生活性状要彻底改变了。
六
超期服役的二手宝马,似乎在寻找自己的接班人,在汽车城附近,它不明不白地再次熄火。魏一伦笑道,我看,我们就直接进去开了730出来好了。陈幼红深沉地抿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魏一伦密切注意她的反应,立刻说,我们要开始习惯以百万为单位思考生活数据了。嘿嘿。
陈幼红还是抿了抿嘴角。她其实内心轻盈,美好的遐想已经在云蒸霞蔚。但是,她天性能节制情感,她一贯是缜密稳妥之人,再说,万一两块古董最后一钱不值呢?当然,现在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简直像个无力的笑话,退一万步说,一件是假货,至少还有一件价值连城,这是跑不了的。可是,她遗传了母亲为人处世留后路的习性,永远不会得意忘形,另外,她对魏一伦张口闭口“我们”“我们”的用语,敏感而反感。这东西,溯本求源,是我的,是我陈幼红个人的,是我用自己口袋里的钱,在他人的反对下执意买下的,不是什么“我们的”。魏一伦有意模糊所属强化共有,实在令人隐隐不快。凭什么他可以大大咧咧地说“我们要开始习惯以百万为单位思考生活数据了”?如果当初,是他执意要买,并从他钱包里掏钱,这个“我们”才能够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