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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大餐

时间:2024-12-07    来源:馨文居    作者:谢雪畴  阅读:

  新成立的定远县人民政府,只存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被从蚌埠民岗出来的两路日军扫荡掉了。谭希林部退到中心区里,苦练精兵,决心把日伪军打落马下。当年7月1日,旅长谭希林命令十七团在藕塘镇附近举行军事比赛,在这次比赛中,旅长谭希林发现了十七团的七连连长谢家友。谢家友很有才能,在村落攻坚的演习中,战术上有新创造,谭希林便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还把一面优胜红旗亲自交到谢家友手里。

  半个月后,谭希林决定把定远城敌人在离城二十华里的一个硬钉子青家岗拔掉。

  定远城敌人修了一条大公路,从青家岗分岔,一条通向蚌埠,一条通向明光。青家岗在这条公路的三岔口上,把蚌埠、明光、定远的敌人连在一起,只要把这颗硬钉子拔掉了,定远城里的敌人就断了气。谭希林很看重这个地方,先后命令三个主力团,分别对青家岗进行了三次袭击,每次都不成功。就因为青家岗里有两座坚固的碉楼,部队对这种坚固的工事无可奈何,如果一夜工夫拿不下来,天明后定远城里的鬼子兵一出来,我军就会前功尽弃。

  这一回,谭希林却命令十七团团长艾明山带领一个并非主力团的部队去把青家岗拿下来,岂非咄咄怪事。

  趁拂晓前的那阵天黑,艾明山带着一团人开进了隐蔽集结地。这地方是根据地边沿区,只有十来个小村庄,离周围几个集镇都稍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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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放亮,这隐蔽集结地四周便布上了潜伏哨封锁消息。担负警戒任务的战士身穿老乡的布大褂,头戴老乡的草帽,有模有样地在地里莳弄庄稼。碰上那过路的行人,便被“请”到小庄上去,部队供饭供水,只让你在这里“休息休息”,不到部队离开此地,不许“自由行动”。

  部队大白天睡大觉,只有担负夜间突击任务的三营除外。

  三营上下一片忙乱。干部们忙着开会研究夜间的战斗任务,战士们忙着擦拭武器,准备夜间大显身手。

  谢家友单派他的事务长领着一帮战士外出收购红辣椒。

  这地方田土瘠薄,庄稼老长不好,可是家家户户都有大串大串的辣椒。有的挂在门口树梢上,有的吊在茅草屋檐底下,那些纵横交错拉着扯着贴在黄泥巴墙上的串串辣椒,从远地望过去,就像是古老的彩色版画。

  只才小半天,七连连部的堂屋里便堆满了大堆大堆的红辣椒。房东刚粉刷过的堂屋和贴着双喜字的窗户纸上显得喜气洋洋。

  谢家友瞧着这大堆的红辣椒,欢喜得直拍大腿,把班长们集合起来,分派各班去加工红辣椒。每个班长都拎回一筐的红辣椒,每个班里都响起了剁辣椒的声音,每口铁锅都炒出了刺得流泪的辣椒味。

  场上那碾米的石滚被战士们推得飞快,那些剁碎炒焦了的红辣椒,在这盘磨上变成了红里透黑的辣椒粉末。小小一座茅屋里到处都飘荡着呛人的辣椒味,到处都是干咳、喷嚏和唾骂红辣椒的热潮。

  艾明山在这工夫上来小茅屋里赶热潮了。

  谢家友陪着艾明山细细查看了战士们加工出来的红辣椒。

  平日笑口常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艾明山,此刻也被弄得眼泪巴沙,不停地拧鼻子。不过,他对谢家友准备的红辣椒倒十分满意。

  “这么一大锅的辣椒面,足够钱耀轩一伙人吃的啦!”他指住那盛了一大铁锅的辣椒面笑了笑。

  钱耀轩是伪军青家岗据点的大队长,手下有三百来条枪,盘据在定远县东三十华里的青家岗上已经三年多,是个老牌的鬼变子(抗日战争时期淮南人民称伪军鬼变子,与二鬼子同义)。艾明山受领了奔袭青家岗的任务,才特地让谢家友备下这一大锅红辣椒面。

  天黑下来后,一团人从隐蔽集结地走出来,一直奔北面大路走去。顺大路再出去几华里地便是日本鬼子占领的沦陷区,钱耀轩的青家岗据点正在北面沦陷区三十华里的地方。

  艾明山现出了他老游击队长的本色,他抛开坐骑,离开了团本部的行列,跟着尖兵连——七连一起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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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明山有个特别的本领,他会在最复杂、最危险的环境里夜行军。无论是刮风下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是山高林密,没有人烟,老马都找不出路来的地方,或者是敌人碉堡林立,封锁线、封锁沟纵横交错的危险地区,他只凭自己的感觉和眼睛,便能辨认出部队前进的正确方向,引导部队从敌人眼皮底下顺顺当当地走出来。鄂豫皖三年游击战争的艰难险阻在他身上磨炼出了这样一种“特异功能”。

  今天夜里,艾明山又跑到尖兵连来亲自指挥部队行进。

  今晚的路全走在鬼子和鬼变子的世界里,靠近青家岗十华里内外的那一段,都有钱耀轩安插下的维持会、伪联保和帮会的汉奸队伍,净是他的“耳报神”。大队伍经过这些地方去袭击青家岗,人马还未到,青家岗上钱耀轩的鬼变子早在岗楼上坐等了。

  艾明山指挥尖兵连,有时顺大路急走,有时从荒滩野洼里疾行,有时从几个人烟稠密的村庄之间七弯八拐地绕过去,有时就从河沟里擦着集镇边偷偷摸摸地走……他不时向部队传下极严格的命令:不许咳嗽,不许抽烟,不许说话,不许掉队。除了呼吸和放屁,他几乎什么都不许了。就凭着这一手,他让这一团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穿插在这片伪化了的土地上。

  当月亮从天边爬上来,半空中浮闪着清冷的寒霜时,钱耀轩的青家岗据点的轮廓便模糊地浮现在我军眼前。

  这青家岗本不过是二百来户人家的乡村集镇,只因为它的位置在蚌埠—明光—定远城的交通要道上,又是津浦路西根据地中心区同定(远)凤(阳)怀(远)游击区之间一个必经之地,日本鬼子凭借这条公路线构成了一道封锁线,把整个的根据地分割成了两块,在根据地的胸脯上钉上了一颗大钉子。三天前,谭希林给艾明山下达了一道命令,让十七团来拔掉这颗钉子。屈指算来,这该是四打青家岗了。

  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中,一团人迅速分成了几路。有的去包围青家岗据点,有的去卡断敌人援兵的进路,有的留在团指挥所机动。三营借着沉沉夜雾的掩护,一点一点地摸近了青家岗据点。钱耀轩在集镇外面修筑起了一道土围墙,把他在集上的营房和南北两座大碉楼全裹在土围墙里面。

  北面大碉楼上的哨兵最先发觉了我军的偷袭部队。只听那哨兵厉喝了几声,紧跟着便是急骤的射击。

  迎着这枪声,三营来了个猛扑,从几个地方翻进了土围墙。

  从睡梦中惊起的鬼变子们,慌乱地从街心、巷口、大碉楼上乱喊乱叫乱放起枪来,青家岗一下子便成了个捅翻了的马蜂窝。

  敌人被分割成了几块,在暗夜中拼命反抗。

  七连和九连从东西两面对街中心那座大碉楼实行包围夹击,钱耀轩带着他的两个中队就收拢在这座大碉楼里面。这里是钱耀轩的指挥中心,是青家岗据点里面的据点。

  在大碉楼西边的一间小平房里,墙垛上有个玻璃窗户,窗户正对着大碉楼楼底。谢家友蹑手蹑脚地把脸贴到了这窗户上,透过玻璃,仔仔细细地把大碉楼打量了个够。

  碉楼修得老高。从窗户背后仰起脑袋望过去,刚好能望见那修着女墙的平顶。青砖砌的大墙上面,开设着上、中、下三层射界开阔的枪眼。一朵朵枪弹的火花正从几处枪眼里迸发出来。这碉楼真正最厉害的地方要数楼前面那片开阔的平地。开阔地四周都有四五十米宽,光光荡荡的,没半点遮拦,没一处好接近的去处。钱耀轩把原先的街道民房统统拆除,平出来这片绝地。进攻碉楼的队伍只要踏上这块绝地,就陷身在大碉楼的枪弹和手榴弹的火力网里。

  谢家友找到艾明山,把观察到的情况作了详细的汇报:“难怪前几次都拿不下这家伙呢!这片开阔地不好对付呀!”

  艾明山慢悠悠地吸了几口烟,憨憨地朝谢家友笑笑:“要是好对付,谭希林旅长会特别指定你来吗?”

  三天前,谭希林给艾明山下达作战命令时,曾提起今年七一军事比赛中谢家友连得了大红旗的事,说了他想让谢家友在这次战斗中试一试那手战术的意图。

  今年七一,党的生日那天,六旅司令部举行了军事训练大比赛。比赛项目中有个《排进攻村落攻坚》的课题,由两个团各派出一个排来参加比赛。谭希林是个战术专家,对这项战术比赛特别感兴趣。比赛开始时,他站在演习的地段,注视着两个排在进攻中的每一个动作。这次村落进攻中最后一个战术动作是夺取敌人死守的一座碉楼。对怎样攻夺碉楼,两个排各自采取了不同的战法。谢家友的七连一排采用了一个后来被称作土坦克的办法。谭希林对这个大胆而全新的土坦克打碉楼的战术大加赞赏,这一回他又提起了这个土坦克打碉楼的事,他想把这个新战术拿到实际的战场上试一试。艾明山回到团里,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谢家友,并且把主攻碉楼的任务交给了七连。

  红小鬼出身的谢家友,有个绰号叫猴子。不是他长得像个猴才得的这个雅号。他人长得挺俊,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一双灵光灼灼的大眼,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遮隐在两片红润的嘴唇下边。三年游击战争中,他当过红二十八军政治委员高敬亭的勤务员。高敬亭特爱他的聪明机警,便夸他机灵得像个猴子,从此他有了这个美名。

  谢家友第二次来到了大碉楼对面那间小平房里。他抓紧了对大碉楼的攻击。

  他挑出一批特等射手,选定了几处射击位置,对大碉楼西边的三层枪眼,一个一个地实行了火力封锁。

  他把那由事务长挑来的一口袋红辣椒面倒了出来,又把艾明山缴来的一麻袋黑色火药同辣椒面掺合在一起,拌匀了。最后拌成了一道火药拌辣椒的“大菜”,把“大菜”再装进一个细布缝成的大口袋里。口袋里再塞进三颗一捆的集束手榴弹,作为引爆的爆芯。最后,把这些全用一片芦席包扎起来,包扎成了冬瓜形状的“草包炸弹”。

  把这一切都拾弄停当之后,他便去突击班里检查那“土坦克”。“土坦克”是两扇宽大厚实的门板,门板上覆一床浸了水的老棉被。他让两个大个子战士背起这“土坦克”在屋里连转几圈,看起来还算灵便,他便把这两个突击班的战士领到小平房侧边的一张小门背后。他把小门轻轻地拉开一条缝,让两个大个子突击队员把突击的具体目标和运动路线都看仔细了。

  谢家友小声地向他俩交代:“只要听机枪一响,大碉楼的枪眼封锁住了,你俩就背起这门板,从这里一口气冲到那碉楼脚下,把两扇门板在墙上靠牢了……”

  他还没交代完,大碉楼里早飞过来一长串子弹,正射在门框上面。

  谢家友惊得一跳,叫了声:“糟!”赶忙轻轻地把门掩回到小平房里去。

  小平房窗户上的玻璃刚才也挨了一枪,碎玻璃碴洒了一地。这几枪着实让谢家友大吃一惊,也着实打醒了谢家友身上的那个“猴气”。他把突击班、火药拌辣椒的“草冬瓜”和“土坦克”一齐撤出了小平房。他叫战士悄悄地把那扇窗户堵死。他已经清醒过来,这些窗户、门洞,一切便于观察和接近大碉楼的地方,都是敌人有意留下的陷阱,早成了敌人瞄准的目标。于是,谢家友干脆把这一切都抛掉,另找了几处,重新布置封锁的火力。在那离门稍远的一个墙角里,偷偷地挖了个新门洞,只把外层墙皮留下来遮掩敌人的耳目。

  大碉楼上,忽然传出了几个鬼变子油腔滑调的喊话:

  “老四(淮南地区,伪军汉奸们称新四军为老四),大老远的跑来,不嫌累吗?上来休息休息呀!”

  “你们活够啦?来钱大爷这里找死吗?”

  战士们用猛烈的射击去回答,那鬼变子的油腔痞调更来劲了:

  “大爷这大碉楼是铁打的。是你们那几条破枪能打得开的吗?”

  “别在这里瞎子吹灯喽,还是早些回去吧!”

  ……

  谢家友让突击班用破棉袄扎出个像模像样的假人,把假人挑在长竹竿上,顺侧门往外一点一点地挪动。

  这一下,鬼变子们大长了精神,每层枪眼里都喷射出了金色的火舌。雨点似的子弹落在假人的四周。这一下,谢家友也来了劲,他忍住笑,向隐伏在身旁的射手们低喝一声:“瞄准那些冒火的枪眼,一发一发地干!”

  隐伏在各处角落里的特等射手,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地放冷枪。在大碉楼一片稀里哗啦的狂射声中,这样的冷枪既不显眼,也没气派,却实实在在地勾人魂魄。

  大碉楼上的密集射击渐渐稀拉起来,最低那层的枪眼竟然成了哑巴。

  谢家友要的就是这个。他往大个子战士背上猛推了一掌:“上!”在墙角拐弯处,几个战士挥起铁镐只几下便把新挖的门洞捣开。两个突击队员背起铺上了湿棉被的门板,从门洞里冲了出去,顺利地跨上了那片开阔地。

  谢家友猛喊了一声:“快打!”于是所有的机枪、步枪一齐往大碉楼上急射。

  朦胧的月光下,两个“土坦克”——披着棉被的门板,稳稳当当地斜靠在大碉楼的墙脚下。门板下露出来一处能容三个人存身的死角。

  从新捣开的门洞里又跑出一个战士,手里提着两把大铁镐,飞跑着钻进了门板底下。

  三个突击队员藏在“土坦克”底下,用铁镐掏起洞来。大碉楼里的鬼变子们,很快便发现了这个秘密。随着一声“楼底下有人”的喝叫,那碉楼顶上便扔下来一串串手榴弹。

  手榴弹砸在“土坦克”门板上面,门板发出很重的响声,手榴弹却滚到老远的地方才爆炸,弹片飞落到门板上,却只在棉被上撕拉出一道道裂缝,藏在门板死角下的人,照样在沉稳地掏洞。碉楼顶上的手榴弹,在一阵阵地往下扔。楼下面那空荡的平地上,时不时地响起手榴弹,那暴烈的气浪震得人心里发怵、揪心。这东西对趴在门板底下掏洞的突击队员威胁委实太大。

  谢家友派出三个投弹手,从三个方位往碉楼顶上扔手榴弹。

  第一颗手榴弹顺利地飞落进了那碉楼顶上,敌人发出一阵乱叫。

  碉楼的枪眼里,又射出密集的子弹,子弹在投弹手们的四周飞溅。

  一个投弹手被射中,扑身倒地。谢家友把投弹手唤回来,交代他们瞅准敌人射击的空隙,声东击西,神出鬼没地甩手榴弹。

  在这阵碉楼内外对射对扔的激斗中,“土坦克”底下的三名突击队员正埋头掏洞。门板的死角太狭窄,三个人挤成一堆,难以施展手脚。碉楼的砖墙又太结实,洞开掘得很慢。

  碉楼里,几个鬼变子竟又亮出了油腔滑调的吆喝:

  “喔,喔,喔……快亮啦!”

  “天明后,你们还敢蹲在这,老子我把这钢枪扔给你……”

  谢家友被这声“鸡叫”叫得心急了。天明后,定远城里的日本鬼子出动增援是肯定的。钱耀轩一心想挨到天明,而谢家友最害怕的也是天明。

  他派一排长去督促突击队员快挖,离天明只有两三个小时啦!

  艾明山也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小平房后面。

  “猴子!搞得怎么样啦?”

  正从“土坦克”那边回来的一排长报告:“不行,只刨出碗口大个小洞。”

  艾明山却欢喜得跺脚:“好!快,快,塞几个手榴弹进去!”

  姜还是老的辣,说话办事一向不紧不慢的艾明山,这一回却表现得十分干脆。

  一排长拎着手榴弹又钻回那门板死角底下。

  轰轰……碉楼底层响起瓮声瓮气的爆炸声。

  瓮声瓮气的爆炸声似乎并没有引起碉楼上层鬼变子的震动。听得那兵油子又在嚣张地嚷嚷:

  “老四,你们当他妈的和尚兵,一年到头打光棍,××都长锈啦!”

  “上来吧,我们这里有姑娘,陪你快活……”

  就在这几个兵痞大耍流氓的工夫,那“土坦克”底下的几个人却一个接一个地钻出来,回到了艾明山和谢家友身边。

  “成啦,成啦!”一排长喜得直叫喊。

  手榴弹从那碗口大的洞口塞进去爆炸了。那股气浪和弹片把洞口周围的砖头震松动了,几个人轮流用铁镐一顿猛砸,那碗口粗的小洞就被敲得水桶般大小了。

  没等谢家友的命令,排长带着突击队员早把那火药拌辣椒的“草冬瓜”抢着抱着跑着,一溜烟进了“土坦克”底下。四个人硬塞、硬推、硬挤着,把“草冬瓜”塞进了碉楼底下的砖洞里。排长亲自抠出了手榴弹的拉环,拉断了导火索,还听了听那导火索燃烧时发出的咝咝声,他才挥手让大伙儿撤离。

  他们回到艾明山跟前,报告了情况,却听不见碉楼底下的动静。艾明山有点沉不住气了,就命令一排长:“再去塞几个地雷!”

  一排长同两个大个子突击队员,一人手捧一个“铁西瓜”(地雷)刚刚跑到那开阔地中间,便听见那“草冬瓜”里的集束手榴弹发出猛烈的爆炸声。三个人把手里的地雷,也全扔进了浓烟滚滚的洞里。

  在地雷和手榴弹的猛烈爆炸声中,火药拌辣椒燃烧发出的浓烟和猩红的火舌从碉楼底层的枪眼中蹿出,把第二层的枪眼照得通红透亮。大碉楼的人们被烟火熏烤得慌乱起来。纷纷往高处跑,他们不再趾高气扬喔喔喔地学公鸡啼叫,更没精神狂呼浪喊“我们这里有姑娘”了。

  碉楼是个全封闭型的堡垒,除了最底层开了一个出进的小门外,便再没有出路。钱耀轩当年修碉楼时,碉楼内的板柱门窗桌椅之类一概选用上好的木料。这些木料这会儿都燃出了最旺最烈的火焰,把整个大碉楼烧烤得成了个通红滚烫的大窑。那火药拌出来的辣椒,经大火一焙烘,那灼人的火辣味更熏得人疼痛。唐代酷吏周兴精心设计出了一个用大瓮火烤人的刑法,第一个入瓮品尝这滋味的正是他自己。钱耀轩与周兴是一个命运,自己替自己备下了这口火棺材。

  大碉楼的二、三层楼板都烧塌了,血红的光焰把碉楼内外照得通明,从枪眼里迸射出来的烈焰,把滚滚浓烟渲染得一团金红。两个中队一百多个鬼变子像落进了开水锅里的泥鳅。

  在烟熏火燎中,全碉楼的人都逃奔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大碉楼顶上。

  大碉楼顶上,人挤人,人摞人,一片号叫,一片哭喊:“四老爷(对新四军的尊称)行行好,救命呀……”

  碉楼下的战士们却嘻嘻哈哈地调侃开了:

  “楼顶上蛮暖和的,多休息休息吆!”

  “嫌热,你就脱掉衣服,光屁股呀!”

  “你们那里有姑娘陪着,还不快活吗?”

  艾明山从临街的那间小平房里走过来,呵斥开了:“真他妈的乱弹琴,什么时候啦,还在这里穷开心!喊话呀,要他们快投降。”

  围绕碉楼一圈,前前后后都飞出叫喊:

  “投降呀!快快投降!”

  “晚了就没命喽!”

  “优待……我们优待俘虏。”

  碉楼上也是一片乱吵吵的答应:“投降,投降,我们投降。”

  碉楼下:“投降就快下来!”

  碉楼上:“我们下不来哩!”

  谢家友听见这话,扑哧一声笑了:“谁叫你们碉楼修得这样老高的?”艾明山瞪了他一眼,他才一本正经地发号施令,让战士们赶快分头去寻找木梯。

  木梯找来了,太短,不中用。绑接起来还是不行,不结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几根又粗又长的杉木杆子,还有老长老长的竹篙和酒杯粗细的棕绳。用竹篙挑着长绳,够到那碉楼顶上。

  碉楼顶上的鬼变子接过那救命的绳索,在女墙的垛口上拴牢,人像猿猴攀藤似的,一个个顺着绳索出溜下来,晃晃悠悠地落到那几根大杉木杆上,再从杉木杆上蹭蹭地滑下来,一个个跌落到平地上。

  平地上,趴满了一地的鬼变子。他们一个个捂紧自己的眼睛,满地乱滚、哀号:

  “亲娘呀,我的眼睛,瞎啦!”

  “痛死我啦……四老爷,救救我吧!”

  这些贪吃贪喝、鱼肉百姓惯了的鬼变子们,今天算是饱餐了四老爷请吃的这道大餐了。

  谢家友同战士们一起瞧着鬼变子们的这场表演,也笑弯了腰。他翘起大拇指对艾明山说:“老艾,这个红辣椒点子,真不孬呀!”艾明山憨憨地笑了笑:“点子是不孬,可不是我的。”这用辣椒拌火药熏敌人的点子,原来是谭希林教给艾明山的。那天,谭希林给艾明山下达完作战命令后,本是让艾明山用地雷去炸这大碉楼的。后来,在饭桌上,警卫员端上来一碟红辣椒。

  谭希林是个没辣椒不能吃饭的湖南人,他咀嚼着这鲜红火辣的辣椒,忽然嚼出了灵感,便向艾明山提出了这个火药拌辣椒的奇招。艾明山交代谢家友照办,结果就办成了这道大餐。

  艾明山从投降过来的鬼变子中找出几个人来,到北街上那座大碉楼去送信劝降,没费多大劲,北碉楼的一个中队便全部投降。

  在定远城日军的增援声中,艾明山把部队收拢,撤回了根据地。在清查俘虏时才发现,独独跑了钱耀轩。钱耀轩当晚确实被困在大碉楼上。当那些鬼变子捋着绳子一个个像猿猴攀藤似的下来投降时,他却装死躺在碉楼边没动。鬼子的部队赶到青家岗后,他又从死人堆里“活”了过来,侥幸逃脱。

  钱耀轩逃得一命,对艾明山却并不是坏事,钱耀轩在日本人面前和各路伪军头目中间,散布了一个千真万确的消息:“只有条破枪的土老四,这回有了件新式的秘密武器,这武器的确厉害,肯定是从俄国毛子那里来的。”

  一次小小的青家岗战斗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在当地人民中间还流传着这个有点传奇色彩的战斗故事。黎青当时是团政治处主任,亲历了这次战斗。参加战斗的团干部除艾明山外,还有团政治委员陈祥、副团长李士怀、参谋长夏云飞。

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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