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里,沿路可见村庄里改造厕所的情景:有的直接拆除填埋,有的改建成水厕,修建或者安装化粪池。很具体形象地让人理解厕所革命这个词语。
过去的旱厕,两边是蹲坑,中间是粪池,蹲坑和粪池之间有墙体隔断。这种样式大体是公厕。农村的厕所,简单一点的,直接就是一个粪坑,有一个踩脚的地方,墙也是半墙,站着撒尿,露着头脸;好一点的把蹲坑安排在院子角落里,粪坑却隔在院墙外,苍蝇飞舞;在山村里,就着路边沟坎,围着栅栏或矮墙,在粪坑上面拉撒,有居高临下的威风。现在革命,蹲坑全部可以冲水,排入封闭的化粪池,干净卫生。
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故事。一个松树漫山,核桃树环绕的小山村里,一个受到过社会资助回家度暑假的女大学生,腾出家里的房屋,和邀约来的一位同学一起,把村里的小学生召在一起托管,带领他们唱歌跳舞,做暑假作业和学习英语。很新鲜,电视台、红十字会,我们一起去了六七个人。一番忙碌之后,两个女的出去转半天又折回来,拉着女大学生又一起出去。回来后,一个红着脸,一个却笑得意味深长,像藏着秘密。返程的时候揭密:山村里没有厕所,大学生想半天,把她们领到山坡上一个猪圈旁边,那里临着猪圈有一个简易厕所。岂料,没过几分钟就大呼小叫跑出来——正在如厕呢,半墙上趴上一头猪,呼哧呼哧喘气,还发出啊呜啊呜着急忙慌觅食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驻村的一位朋友,东拉西扯后问村子里现在可有厕所,朋友大笑,说有三分之一的人家已经建盖山村别墅,村口早就有了红墙青瓦的标准化卫生设施,一样有感应水龙头。按照他的说法,厕所革命完成后,小山村也和坝区一样,再也找不到一个露天厕所了。
露天厕所的过往一一闪现。
在村里读小学一年级,厕所砌好,一到三年级差不多40 个学生蜂拥而出,去看新厕所。厕所很简陋。四面半截土基墙,一面墙上有一个豁口出进,里面一个大坑,坑沿上支着几块栗木柴。土墙只遮了半截身子,如厕的时候,露头露脸,进厕所就说成照半身相,讲究一点的人,要进去的时候就咳嗽一声,里面有人也咳嗽一声,避免尴尬。
上世纪在县城读书的几年里,路上不时可见到各机关公厕挑厕肥的人,工作以后,学校里的厕肥,也是附近村子里的群众去挑;十多年前,厕肥没有人挑了,学校里每三五个月就要找人清理厕肥,每个厕所几千块钱。厕所革命后,好像一两年才需要清一次。
很长时间里,城市或者集镇公厕普遍脏乱差,得以改为水厕后开始收费。车站、码头、公园、市场,收费厕所遍地开花。城郊的村子,厕所也有了门扉,挂着铁将军,似乎和收费也是一样的。
小时候蜂拥看新茅厕的时候,一群孩子欢呼雀跃,突然发现旁边挤着的都是女生,如果这也是一次尴尬的话,如厕的尴尬就一直发生。吃夜市的时候,就着一棵电线杆或者一棵绿化树小便,一束车灯射过来;在山路上小解,嘻嘻哈哈走过来几个人;在城市里游走,找不到厕所,打车前往奔向一个矗立着的公厕,门关着,朋友,这种时候你有没有破门而入的冲动。
有一次,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讨论,我凑过去听,原来他们争论要有多大又是怎样一个厕所,能够溺死晋景公。我自己也回想了一下,小时候村里也曾经有老人和孩子掉进厕所,那时候,村庄里还有跌进茅坑要(讨) 百家饭吃的旧俗,没有听说过溺死人的,溺死猪鸡狗老鼠倒是也有。粪坑厕所,也曾经留下时代印记。
曾经,小小的城市里,哪里有一个公厕,哪家单位可以自由出入,土著居民嘛,但是对于那些游走的人群就很不一样了。我们村子的一片田,紧临一条新建大街,有好几年就在街道上搞物资交流,村里人家拉水卖给商户以外,还有一项负担:集会结束后,要到水田里收集处理装了秽物的各种塑料袋。
岁月里,过往如烟云一般匆忙。忽然间,厕所不收费了,忽然间,厕所多起来了,忽然间厕所时尚大气了,感应水龙头、烘干设施、免费手纸。这些在四五年间快速发生。现在,走进公园、广场,坐着休憩,如厕都越来越方便,和居家一样。
二妹远嫁外地,一两年回来一次。头几年,家里条件差,四五岁的外甥走进院门外的厕所,却无法如厕。妹夫两口子嗫嚅着说要到城里住酒店,又担心父亲恼怒,问我怎么办?我非常理解地同意了,还帮着做父母的工作。前两年,我工作的学校迎来七八个班级的县城学生,一下子遇到前所未有的问题:床铺一米八,睡不下一米九的学生;不能吃汉族的饭菜;有一个更独特,没有抽水马桶不能如厕。这些学生的父母从此异常忙碌。
现在,露天厕所即将消失,只能像《兄弟》《活着》《古炉》这些文学作品所描述的一样留存在文字里,更难于让十几年甚而更远年代的学生想像厕所如何地溺死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