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频繁看窗外。那片低矮的小树墙,在最近的十年之中,不知道被我注视了多少次。
有一天我想,为什么被我注视过上万次之后,那些小树毫无反应!它们既没有突然开满花朵,也没在某个时间抽出特殊的枝条。树一定是缺少情感的东西。雨水、阳光和台风,任何外力都能随时改变它们。站在树的角度,人的目光一定是不存在的。都说奶牛和黄瓜听了音乐之后,会因为愉快而多出奶,或者生长迅速。音乐的目光,能比人的眼睛更美好吗?
树在我的窗外讲话,我坐在房间里听见它们的申辩。
树说:你看的根本不是我,不是我的任何树枝和叶子。你是在枝叶的空隙里看你的儿子,你希望马上见到他骑着车回家。他不是已经在你每天的等待里,长得又细又高了吗?你需要诚实和健康,你已经得到了诚实健康的儿子,为什么要再过分地要求我们这些树呢?
树的道理覆盖了我的道理。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推开门到院子里去,我才看清树们在这两天里都抽出了新芽。人绝没有这种生长速度。
我们种的杜鹃,是最有活力的植物,截掉十公分的枝,插在土里,一年里会再生出一株新树。这相当于把人的食指截掉,放在饭菜中,它会再重新生出一个人。
树和儿子都在生长。更大的事实是,没有什么是我注视的结果。我心里非常清楚。蒙住任何一个母亲的眼睛,她的儿子都能找到回家的路。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注视。像捕捉萤火虫的流光那样,捕捉儿子的神情,他发现了我,多半作出一个最丑的鬼脸,然后马上转身离开。我并没有看见很多,这种注视不可满足。我对那些小树说话,它们没有反应,但总不致于马上转身走掉。
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视力,读过十本书之后,总该有一本是有意义的。十年里面,有多少太阳光转化成了太阳能。没有人想到,我的注视里面也饱含着某种能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