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烫了手,马上去找正红花油。那种强烈的味道,总是使受伤的人感到安定。敷了它,手上的水泡不会鼓起来。因为被烫的是右手,涂了药水之后,还可以拿起笔写字。
北方的孩子们的手被烫了。他们的祖母惊叫着喊:快拿獾子油!狼油!
在另一间房子里,女人们手忙脚乱地冲进外屋,到碟子里刮了褚色的酱,涂在发亮的水泡上。那时,还没有红花油。人们从来没想过,有这么好的药能止住烫伤。孩子的全身上只发展着一根火热的手指头,好像疼必须被忍受。
我继续拿笔写字。几分钟以后,感到手里的圆珠笔管起了什么变化,它由透明变成了有汽雾。又几分钟,我停下来。发现这支笔上不定期地有事情在发生!把笔拿到灯下面去,看到笔杆上原有的清晰棱角都模糊了,使人怀疑它还是刚才那支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它遭遇到了什么?
是正红花油,是它腐蚀了笔杆。我使用了半年以上,用掉了超过十根笔蕊的圆珠笔,被手上的强烈挥发的药水迅速毁坏。
这是一个关于疼痛的连锁事件,我的手惧怕开水,水泡怕正红花油,笔杆怕我手上残留的药汁。
笔还可以使用,但是,它的形象被改变了,它成了一支污浊丑陋又陌生的笔。疼在我的手上可以消失,哪怕没有任何救治措施,手也能自己顽强地痊愈,那支笔却误中药水,成为最终的不幸者。
疼这件事情,在无知觉中发生。如果手离开火,如果笔离开手,只要离开,疼将不存在。疼,以什么方式潜藏在人和物体之间?在什么时候飞速地擒住了目标?本来,我在这一天可以不写字,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写的。我是完全无意地拿了笔。因为疼已经消减,药水帮了我。谁会想到,它突然窜到了笔的身上去猖狂,我根本没有想到,它还会有这一招儿。
我真想问一问我过去的老师。我想象,教过我几天化学课的女教师也皱了一下眉头。她是掌握了科学的人。她认为一切都可以解释。找到正红花油的说明书,她开始失望,某些药的配方和成分是秘不告人的,是商业的机密。女教师没有办法了。即使化学是万能的,可以解释一切腐蚀,它也无法解释疼痛的飘忽和移动。
完全无辜的笔,最终是由于火的牵连而受伤。我不会因为丑而丢掉它,它在抽屉里等待,成为某种三级跳灾害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