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住在老屋。老屋里只有祖宗。祖宗有一张方桌子,一只圆口香炉。
祖宗最喜欢过节。奶奶不说,我也知道。
节日一到,奶奶就把家里最大的公鸡杀了,鸡脖子一扭,把鸡头对着正前方,放锅里煮。豆荚啪啪跳,锅盖噗噗响,我的口水哗哗流,可奶奶不管。奶奶只管死守着锅盖不给揭。
好了。奶奶开了盖,吹一口气,白气儿飘走了。黄灿灿,油光光,香喷喷的大公鸡端出来,热腾腾摆上祖宗的方桌子。又摆上糖,摆上饼,摆上碗口粗的大米粽,还有一瓶烧酒、五只酒杯、五碗饭。
祖宗真贪吃,一个人要那么多。我还知道,奶奶的藤篮里还藏有好多好东西。
奶奶从藤篮里拿出香和烛,点燃,拜三拜,恭恭敬敬插入香炉里。不一会儿,香气儿就腾腾地钻鼻子,烟气儿就腾腾地飘屋顶。
风儿,给祖宗斟酒。
哎。一、二、三、四、五,五杯。烧酒真香,祖宗一定很喜欢。要不然,奶奶怎么让我斟了一次,还斟一次,再斟一次,一共斟三次?
风儿,快叫祖宗保佑风儿。
哎。跪下去,磕三个响头。
我看到祖宗了。呵呵呵……先是笑声从屋顶飘下来。然后,祖宗就下来了,顺着圆口香炉的烟气儿溜下来,溜竹竿儿一般,“吱”的一声,祖宗就站在我面前了。白衣白裤,白胡子,白眉毛,光脑袋。他弯着腰,笑眯眯地看我。一说话,白胡子就扫着我鼻子,痒酥酥的。祖宗说,小风儿,小风儿……
奶奶没看见祖宗。奶奶忙得很呢,忙着从藤篮往外掏宝贝,纸宝,纸钱,纸衣,纸屋子,拢成一堆,“哧”地划一根火柴,点过去。好,点着了。奶奶拿着一根小棍子,一心一意对付纸宝贝,挑一下,火就旺一些,再挑一下,火再旺一些。火烧起来了,烟浓起来了,灰飞起来了。
奶奶蹲在火堆旁,皱皱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暗,细碎的纸灰在头上飞来飞去。奶奶一边挑火一边念念有词,祖宗大恩大德,保佑咱风儿长命百岁,福禄富贵……
原来奶奶也看见祖宗了呢。
风儿,放炮竹,送祖宗。
哎——我喜滋滋地冲到藤篮边,那里还有一小卷爆竹。一把抓在手里,从香炉拔一支燃着的香,跑出老屋门外。爆竹搭在砖头上,我撅着屁股,手伸长,把香送过去,颤颤抖抖地点引线。
——冒烟了,赶紧跑。
啪,啪,啪……香扔了,鞋掉了,捂着耳朵钻到奶奶怀里。
祖宗走了,只喝了烧酒,没吃糖,没吃饼,大公鸡也没尝一口。
风儿,吃吧,快吃吧!奶奶把糖放我左口袋,把饼放我右口袋,两只大鸡腿塞到我一双手里。
奶奶,鸡腿真好吃!你也吃啊!我把一只鸡腿递给奶奶。
风儿吃,奶奶不爱吃鸡腿。奶奶撩起衣襟给我擦一下油腻腻的脏脸蛋。
哦,我忘了。那年,奶奶从村口把我捡回来时,就跟我说过,她不爱吃鸡腿,爱吃鸡屁股。
奶奶,我吃了祖宗的鸡腿,我不就变成祖宗了吗?我拍拍圆鼓鼓的肚子。
嗯。风儿就是奶奶的小祖宗。奶奶用手指轻轻一刮我的小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