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静地泼在地面和被面上。月光下,一体式的两个人深深刺激了春桃。
春桃以为父亲对母亲不感兴趣。她被刺痛了,她很看重父亲对母亲的“好”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现在她看明白了,她心里存着的一线希望消失。
春桃无法再睡下去,她跳下床,她没有穿睡衣,她抓起一块枕巾,袜子也不穿,赤着脚走到他们的门外,门本来就是敞开的。她径直站到了父母床前,刚好面对着他们,父母就像见到鬼一样,两个人同时惊叫了起来。
过于突然,春桃也慌张。母亲冲上来,一巴掌扇到春桃脸上。清脆尖锐,火辣辣。母亲那架势,几乎想把春桃的表皮像吃猪皮一样的从春桃脸上撕开,如果能把春桃的脸撕开,春桃敢保证她一定会扑上来这么做。春桃像获得了新的战斗的能量,她知道自己会跟母亲做漫长的战斗。
父亲的反应,让春桃略略有点儿惊讶,他慢慢地爬起了身,背对着春桃。等到父亲转过身子,她只看到他的脊梁骨暗红色闪动的亮光,水银一般变换着各种图形,光影在他的背部勾勒出烦躁不安的线条,像一个滑雪的车道里出轨道打滑的雪道。
那天晚上,外面一片静谧,春桃躺在自己的床上,从窗户传进来番石榴树的青草香味,若有若无。
父亲在说话:“该看见的都看见了,该知道的都被她知道了,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叫她的。”
早上春桃没从瞌睡中醒来,她感觉自己的口有一些苦,外面屋外的光线射过来有些刺眼,她感觉到不像真实的,她想一个人再睡一会儿,她不想去和父母一起吃饭。
春桃心里等着父亲向自己解释,父亲给她送了一杯水,他坐在凳子上,脸上一阵白一阵黑,面部皮肤浮肿。父亲穿着一件 T恤,黑白条杠杠的,还穿了袜子,他看上去有一种陌生的修饰感,身上穿的颜色超过了五种,琳琅满目,显得热闹,和乡镇结合部路边的小商店有的一比。父亲清清嗓子,他说:“车票给你买好了,你上你姑姑家去住几年。”春桃收拾东西。她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骄傲。
母亲选定的人家是春桃姑父家,这一招儿够狠。
母亲把女儿送往哥哥家寄养,不像是为技术操作上的考虑,更像为增加折磨力度所选择。她知道哥哥欠她,她也知道哥哥恨她。
六
姑丈昂生进来,他在厨房门口,鼻子哼了一声,算大家打招呼,他看着锅里的水,表情鲁莽愚蠢,自鸣得意,眼睛里有眼屎混浊的眼神,那一层迷雾凶恶眼神,让春桃打了一个寒战,眼睛往上飘。
姑姑到厨房箩筐里,拿了一个红薯给春桃吃,被姑丈发现,他伸出手,往姑姑头顶上捶下去。好像她的头是沙袋。姑姑没有吭一声,低着头继续吃饭,就当自己的头是个沙袋一样。姑丈在叫嚣:“一个白吃饭的还不够,还来一个穷鬼。”
过年了,昂生家来了一堆亲戚。大家都会有红包,他们疯子一样冲上去,春桃站在那里动也没动,她心里希望被他们看见,她在脸上提前浮起被感染的兴奋,她怕他们把自己忘记。没有人给她红包。姑丈站在到春桃面前,他手往回缩。春桃满脸发烫,进退都不是,大家拿着红包从她身边飞跑过去。春桃的鼻子发酸,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哭过以后,她睡了长长的一次午觉,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有两倍的重量。
一场风暴把地面的杂物带上天。春桃对外界全然冷漠,悲伤在她体内发芽,她感觉自己一次次被清理。
春桃存有一种毫无希望的渴望,就是自己为爸爸生活,为爸爸讨回公道,她在减少爸爸因娶母亲而得到的罪孽,她觉得受一顿痛打,就为爸爸又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奉献。
春桃不想念母亲,但她惦记母亲,她要和惦记的人在一起,并不为为善,也可能为作恶。她心的材质由黑色金属构成,这是她心灵的致命肿瘤。
姑父家就像一个渡口,春桃随时准备着逃跑。
七
父亲郑天赐出现在姑丈家门口。春桃喊出声:“爸爸终于来接我了。”春桃对爸爸把她当作花生扔出来的气,消失大半,
爸爸对她说:“我把奶奶送到桂林老家,我们在那里过,不回来。”母亲对父亲的妈妈采取让其自生自灭的态度。那天,春桃奶奶在地上爬,穿着皱皱的衣服,散发着一种腐败气息,她想端了一盆水洗头,小凳子上一盆水,她端不起来,她倒水时被一种惯性吸力吸过去,人便倒在一堆番薯叶上,骨折,奶奶坐在原地一天。一天吃喝拉撒都在地上,她发着高烧,大叫不止,手颤颤在地上匍匐前行。春桃母亲看见了,她不给一碗水。她捂着鼻子说:“太臭了。”奶奶爬到门角。她很瘦,穿一套黑衣服显得更小,大小便全在裤兜里。一个人像一匹老狗一样萎缩在门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