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驱车近一个小时到了怀柔县城。卖掉房子后,刘母和丈夫搬到了郊区,是一处并不算太老的小区,因为腿脚不便,特意买的一楼,窗前有个小院子,种着几棵白菜,菜叶上面的白霜化成了露水。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女人正坐在门口晒太阳,见到唐糖,她起身,问道,你是红梅的同学吧?唐糖跟随老女人进了房间,环顾四周,摆设简单而陈旧,刘母让唐糖坐,又要给她泡茶,她连忙制止。刘母便拿出一瓶饮料给她,然后在茶几下摸索出一副老花镜,戴上后看了唐糖两眼道,认不出来。唐糖心想,你又没见过我,怎么认得?像是要回答唐糖的疑问,刘母从茶几下拿出一本相册,从中翻出两张照片道,你看看,这里面有你吗?唐糖拿过照片仔细看,刘红梅没有上到毕业,肯定不会有毕业照,这两张照片有一张是学校举行爱国歌曲比赛时拍的,还有一张是运动会上的合影,当时唐糖和刘红梅都是选手,因此得以合影,这一张里的人比较少,五官能看清。唐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和刘红梅,她们俩之间隔着三个人,刘红梅的眼神中显见一种攫取、向往、执着,换言之,小小年纪便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强烈的欲望。尽管如此,那种信念却掩盖不住她整体上的落魄气质,那是她的出身阶层和成长环境所决定的,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胎换骨。而唐糖当时一脸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像极了她父亲平时的样子,很多员工背后都说唐君海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一点唐糖深以为然。唐糖将少年的自己指给刘母,刘母道,哦……你一说就看出来了,比以前更漂亮了。唐糖想赶紧进入正题,便问,您是什么时候和刘红梅失去联系的?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刘母摘掉花镜,叹了口气道,别急,我这就告诉你。
刘母说有一天刘红梅放学是光着脚回家的,脸上有哭过的痕迹,那天晚上一到家她就跟母亲说她以后不想再去上学。母亲问她高跟鞋去了哪里,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她都不回答。那双高跟鞋不是父母买给她的,她的继父对她吝啬到简直一毛不拔,母亲也没有闲钱给她买那种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鞋子,况且一个中学生根本不该穿高跟鞋。过了很久,母亲才知道那双鞋是刘红梅从废品回收站捡来的,还曾被她带到修鞋铺进行了一番拾掇,使得它看起来像一双新鞋。母亲对她上学还是抱着很大希望的,毕竟上学几乎是她改变人生的唯一出路,继父只是疼惜转学时花费的钱财,因此两人想尽办法给刘红梅做工作,让她回到课堂,威逼利诱,到最后甚至揍了她一顿,但她还是铁了心要辍学。无计可施,母亲只得认了,而继父早已放弃,并发出狠话,如果她不上学,那就去自食其力,他没钱养一个吃闲饭的。刘红梅倔得像头驴,既然被人指着鼻子往外撵,她索性离开了家,但偶尔还是会回来。
唐糖问,那个年纪根本找不到工作吧?她到底怎么过的?刘母道,从那以后,我闺女就整天跟一些地痞流氓混在一处,后来好像也做点儿生意,摆地摊,卖盗版碟,或者衣服袜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勉强能吃饱饭。我知道这孩子是彻底没救了,再也指望不上了,也就懒得管了,其实管也管不了,她根本不听我的,甚至连一声妈都懒得叫。好在那几年我们还有联系,时不时的,她还会出现一次,从来没跟我要过钱,直到那年夏天,应该是她十八岁那年,她挺着大肚子出现在家门口,我才明白,生活永远都有可能变得比你想象中的更残酷。问她孩子他爸是谁,她死活不开口,不知是为了保护那个男人,还是压根就不知道。肚子都那么大了,打胎是不可能了,只能生下来,她后爸不可能让她在家里生,羞辱了她一顿,再次把她赶走,后来我追了上去,给了她点儿钱,除了给钱,我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就是从那之后,她就彻底跟我们断了关系,我曾经去她经常混的地方找过她,也问过和她混在一起的那些痞子们,但没人跟我说实话,可能他们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反正此后很多年再也没有过联系,只在半年多前经常有个陌生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接通了也不说话,我怀疑是她,还拨了过去,但对方不说话,后来干脆不接了,再后来,这个号码再也打不通,提示空号。你一开始给我打过来时,我还以为是她呢,后来听声音才确定不是,我对她的同学们没有好感,她上学那会儿几乎没有朋友,也很少提及跟同学的交往,我猜她在学校里一定非常不快乐,所以你打来电话时我不想跟你多说。最近这几天,我才想通了,不跟你说又能跟谁说呢,好歹有个人可以让我唠叨一下我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