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艳娟在倒后镜里再次看了一眼父亲,她见到父亲的头发差不多白了全部。只有中间的地方,还是黑的,而且黑得发亮,甚至于不像真的。到了深圳,他不再喜欢说话,就是家里吵翻了,他也是很安静,总是在阳台上发呆。到了深圳,父母都变了。皮艳娟明显感觉得到。
天快黑的时候,皮艳娟才拿起手机,按了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第一个是曾经的同事,自己原来那家工厂的小喇叭。尽管相貌一般,但是有一副甜蜜的嗓音。什么人听了都会软了骨头。皮艳娟并不想和她通话,每一次对方都是拿着电话不放,展示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开始,皮艳娟不喜欢听见人说话。也许是当年工厂里的机器太响,后来歌厅的音乐让她的耳朵坏了。皮艳娟知道,很多工厂搬走后,“小喇叭”已经失业一段时间了,寂寞难耐,经济上也很紧张。皮艳娟怕她提借钱的事,就说自己正忙着,快快收了线。
又拨了两个,听电话的人有的在市里的某家商场,有的还睡在床上。对方满是遗憾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讲呢,早知道就不出去干什么什么了等等。后面的这些话是皮艳娟不想听到的,不过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她的眼睛一会儿望向马路,一会儿又看回自己脚上那双尖头皮鞋。
电话里都是女人的声音,都是皮艳娟以前喊出来陪着喝酒、唱歌、跳舞的那些人。过后每次都付上一百或两百。这是新的揽客方式。换些新面孔,满足不同人群的需要,除了不用为小姐们提供住地,更主要是显得灵活多变。
皮艳娟呢,也尽量使声音显出无可奈何。首先,装出无辜:“我怎么知道呢?也是才让我通知啊。没办法,下次吧,下次啊!”像是担心电话里的人会把她拖住,快速地说声“拜拜”就扣上了手机的盖。做完这些,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似乎在听电话期间终于说服了自己,她的眉头终于得到舒展。
看着远处,又沉思了两到三分钟,皮艳娟才开始用手指拨通一个坐机号码。
听电话的是小侄子宪宪,小家伙有一个肥厚的肚子。总是喊她艳娟姑姑。
“宝宝,不用加上前面的名字,那样很生分,我是你亲姑姑。”皮艳娟交待过他,可是没有用。他还是那样称呼。他说:“是爸爸让他这样叫的。”
她问:“你爸在吗?”
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在。”皮艳娟感觉到了一个小肚子的起伏。显然小家伙一定刚刚挨过逞罚。哥哥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有时当着她的面也在打孩子。
“噢,还是让你妈咪听电话吧。她没出门吧?”
拖鞋在地板哒哒了几下之后是一个女声:“喂,你好!请问您是?”
早就讨厌这个女人一副白领小姐的问候语。不想听,可是总会听到。一个没工作的女人却搞出这个腔调。“哼!”她躲开话筒,用鼻子哼了一声。
直到听到对方又“喂,喂”了几声之后,她才冷冷地对着话筒说:“出来陪几个客人,自己打车来吧。”此刻,她欣赏着自己冰冷语调。没有特殊情况,她不想回家。他们除了跟她要钱要找工作,就不会再说别的。上一次,她回家,皮艳娟不小心听见母亲和哥哥说话,母亲说:“做有钱人的二奶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我也不反对有人要这样做。可是你们去想想,现实生活中,哪个男的敢要那样的女人啊。你们看看,最好的例子就是妹妹。”家里又在嫂子不在的时候议论她。
皮艳娟记忆中的母亲一直很慈祥,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到了深圳之后,完全变了个样。最先是体现在哥哥的工作上。
那是哥哥找了几次工作还没有结果的一天。哥哥说公司几个人劝他离了婚去找富婆。他说气得要死,还差点骂人。
母亲对着哥哥说:“离婚又怎么样了,反正她也下岗了,连养活自己的钱都赚不到。怕什么,富婆难道就不好吗,不就是年纪大点吗?那怎么了,至少人家有钱,不用你去操心吃饭问题。你除了一个自费中专文凭,还有什么?”
母亲的态度让哥哥和她都吃了一惊。好在嫂子带着孩子出去了。当初在老家的时候,就是母亲坚决让哥哥找杨亚梅。她说:“只有这样,才配得起你和咱们家。不然的话,我们都白辛苦了,还有你妹妹,她不知受了多少苦,还搭上了自己的青春。”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眼睛圈红了,当时,他们还都在内地小镇上,哥哥也有活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