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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晚下了场暴雨,不少路面出现积水。水面上浮着几只蓝色、绿色的拖鞋和塑胶袋。这导致皮艳娟一万块钱买来的旧奥拓开得无比艰难。在交警眼皮底下,她兜了几次圈,还都绕不出人流、车流。最后只好在前进路的分岔口拐了下来。
直到保安员递给她一张卡,并问去哪栋的时候,她才缓回神。不知不觉,她跑到了八区新安湖花园。
这是她最早的根据地。有段时间,她经常梦见这里。有一次,还梦到了梁总,拉着她的手,苦笑,满脸的血。她被吓醒了。现实里,她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说白了,这个地方有她的往事。对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所有的往事,都愿意回忆。而这段往事,无论在老家,还是亲人面前,都让她抬不起头。如果有办法,她希望把这一段彻底删去,或是永远离开这座城市。也就是说,她也痛恨自己曾经有做过二奶的经历。
八区已经变成了那种被物业公司承包的小区。在过去,这里四通八达。现在只有一个进口一个出口。看着变旧的房子和路上陌生的人,皮艳娟心情复杂。曾经的两年,她住在两房一厅的公寓里。客厅对着马路。马路旁边是深圳和关外之间的铁丝网。透过网眼,她可以看到里面的人走来走去。铁丝网下面盛开着成串的大红花。那种花除了红,没有其他特点。甚至花连名字都没有。它们只能算做野花,开得到处都是。听人说,有些老人愿意用这种红花煲汤或是避邪。
夜深的时候,她会出来散步。散步的时候她会停在那些花的跟前,蹲下身,而不是去采摘。她愿意在夜晚这样看着它们。看着那顽强的几朵,顺着生了锈的铁丝,一直爬到墙的最高处。最高处装了电网,防止那些没有证件的人爬进去。
散步的夜晚是想家的夜晚。如果不是为了供哥哥读书,她不会受这个苦,冒这个险,一个人跑到南方打工。那时候,家里说,要让哥哥出人头地只有读书或是找个好老婆。只有这样,一家人在当地才能有威望。
想家的时候,她会哭。直到哥哥没了工作,全家人也来到这座城市,她才不哭了。眼里怎么也流不出泪,尤其是见了他们的那种眼神。
到了深圳之后,皮艳娟一路在布吉镇粤宝电子厂、平湖制鞋厂,横岗六约街的电缆厂做过流水线,每个月几百块,或是近千元。最后才到了关外的新世界夜总会。遇上梁总之后,她停止了一段时间工作。梁总给她找了房。这套房就在此刻的八区新安湖。平时他来得不多。有时一周来一次,有时一个月来一次。他不喜欢说话,经常坐在床边发呆,不然就是拉着皮艳娟一只手臂沉沉地睡过去。他有时会做噩梦,把皮艳娟的手拉得生疼。有几次,一条腿猛烈地抖动几次,吓醒之后,他坐起身,说:“我这是在哪,怎么好像掉进一个没有底的地方呢。”
皮艳娟笑着拉他:“这是家里啊。”
梁总也笑了。之后还是发呆。这里不是他的家,也不是皮艳娟的家。可是她喜欢这样说。梁总从来不附和这种说法。她不在乎。反正知道结果。两个人认识的时候,她还比较老土,用梁总的话说,是又土又倔。
听见这个话,皮艳娟有些不开心,噘着嘴说:“那你怎么还看上我啊?”
“不是看上,是心疼。看见你,就想起自己刚进城时的样子。”梁总说。
“你老家在哪儿呀。”
“在哪儿也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梁总说,可当时皮艳娟还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五点前的小区停了许多车。有些老人坐在石阶上,休息或是打盹。新修的几个双杠和摇摆器很是鲜艳。有老人带着小孩子在上面玩耍。皮艳娟开得很慢,她静静地看着这些。
想不到,快到出口的时候,她见到了一个面孔。是郑姨。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她老了很多。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没变。尽管眼睛的四周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手续不合格,来的时间年限也不够。更主要的是他真实的身份我不清楚。”这是郑姨当时的话。那些话,在她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办公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皮艳娟前晚送过去的进口苹果和奶粉,还有一张两千元的购物卡。郑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过来办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