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之墓
地下深埋千年的墓室
使垂直上方地面的果园花开明媚，结果繁硕
地球又疯转了千余年
你一直忍受着时间和空间的逼仄
霓裳羽衣拂过江山的面颊，锦靴踏至社稷的头顶
却不得不跟祖父和父亲在同一命里追尾
额角的刀剑疤痕妆饰成梅花，也终未躲过诛杀
写史书的人来不及灭口，就美化血腥
你的骨骸在21世纪的这个早晨
在秋风中，散发出唐朝的体温
附近机场一架波音737正在起飞
比任何驿马和御辇都要迅疾
电视剧里下着雨，你恋爱、作诗、批奏章、拟诏书
而考古学家正在荒野里与你面对面
你看，这同一颗太阳，已远没有你那时明亮
月亮即使在中秋，也赶不上你那时圆和胖
国家一次又一次更名，早已不叫唐朝
自从以瘦为美，喜欢减肥，再无女人做到皇帝或宰相
厨 娘
因为热爱生活，她在头顶栽种了
一棵胡萝卜
集市、厨房、餐厅
它们共用她的那颗心
碗碟在三餐来临之际总是显得更孤独
土豆、菠菜、莴苣、南瓜和小葱在一起
讴歌节气和农业
她把带泥的根茎一一抚摸
打败了内心的国际化、华尔街和达达主义
一条患抑郁症的鱼，在案板上朝她瞪眼
她佯装没看见
橄榄油、盐和姜末会慰藉它的伤口
接下来由炉火去爱，直到爱出太平洋的回声和气息
与一个大陆势均力敌，让她忘掉从前
米在锅里隆起雪意，向青瓷碗求爱
每一粒都打开心扉流散出故园的惆怅
风进进出出
她在沙发上仰靠舒展成十字架，感谢神赐予食物
一个人即全家，邀窗外的山来做客，宣布：开饭——
遂感到自己在粗布围裙底下的女王身份，晚香玉正在开
中国女性服饰展
许多年来，东方的维纳斯都穿着
监狱一般的衣裳
那么多的乘法和加法在循规蹈矩
忽然的减法则太接近阴谋
对欲望的压抑未能导向神秘主义和柏拉图
技术的情色也未能换来独立
却统统成为男权社会的道德和政治
衣裳何需太多修饰，诗歌也无需过多修辞
我们想把风和云穿在身上
把大海和山川穿在身上
把速度、时空、未来和毕达哥拉斯定理穿在身上
最简单的几何就能随物赋形
体现民主和自由
让女人远离男人性幻想的军火库
从意象和符号变成她自己
从天使、淑女、淫妇，回归田园
无论衣袂飘飘还是短衣情怀
她们都能越过篱笆，看见蔚蓝色的群山
成为高贵的野蛮人，成为萨福
辛亥百年，致鲁迅
我们这个大学就是一个鲁镇
具体到文学院，就是未庄了
阿Q们都得了PH.D，住在各自的土谷祠中
或把辫子盘上头顶，或干脆剪掉辫子
更有甚者，剃了光头，闪烁着铁青的革命之光
宝蓝色竹布长衫亦换成西装和T恤
此乃身体政治，至于心里的长辫子和瓜皮小帽暂且不表
赵太爷做了院士，假洋鬼子改名叫海归
而我，就是那不能与时俱进的孔乙己
主讲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
并胆敢去偷丁举人家的书
爱议论中国改革的同事兼友人吕纬甫
远走他乡，改教“子曰诗云”
某年某月某日，在铅色天空下，在飞雪的废园旁，在酒楼上
可否与他不期而遇?
魏连殳这个异类，与我住同一幢筒子楼
有一双在黑气里发光的眼
为了饭碗，终至给权贵写公文去了
至于爱情，似乎见过，但又不太真切
周围的子君们和涓生们全都分了手
而那个搽雪花膏的小东西，正在男人圈里走红
最终委身于靠往牛奶里添三聚氰胺而大发横财的
那个鲇鱼须的老东西
黄昏，路过校门口的菜市场
看见摆小摊的闰土，正被“城管”红眼睛阿义
驱赶得仓皇逃窜
这时，我忽然不再关心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
想做夏瑜，哪怕让坟上花环惨白
也要讲清楚这天下属于谁
可是，讲台下面坐着的分明是一群华小栓
遂明白九斤老太的感慨“一代不如一代”
那么，干脆扔掉教案吧，去做那个眉间尺
以青色之剑砍下头颅，交于黑色人
愤怒与秒俱增，首级正变成沉默的水雷
——可实际上，我只有诗歌而已，只有“而已”而已
先生，“双十节”又至，已整整百年
你在天上一定还会笑吟吟曰：
“我也说‘今年之双十节，可喜可贺，尤甚从前’吧”
而今，你的后代们，身体乘上了高铁，灵魂还坐在乌篷船上
皇帝坐龙庭，只是离开了紫禁城
药和头发的故事以及风波，还在上演
先生，你的文字已从课本里删除
有人爱你有人恨你，有人利用你，有人害怕你
而我如此苦闷，将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