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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海

时间:2024-01-20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张炜  阅读:

  海上的工作除了拉大网之外,还要驾船到深海里采螺。

  采螺的人都是三人一条小船。有人不舍得出力气,作为惩罚,就被海上老大派去采螺。

  那些采螺人的日子有时却过得蛮自在。我不时看到一些小船从大海里摇上来,靠岸时就从舱里提出一篓海螺。

  海螺不像鱼那么值钱。采螺人没白没黑地干,却不比拉网人苦多少。因为有时要拉夜网,拉网的人一直要在海上过夜。

  不知为什么,有一天海上老大对父亲说:“你去采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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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就到了采螺的小船上。

  我想父亲坐上一条自由自在的小船到大海深处,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拉网只在岸上,而采螺要到深海,我还是多少有点儿替父亲害怕。

  每一次采螺的小船走了,我就一直坐在岸上等,等他们归来。

  有时小船要出去大半天才能回返,有时只需几小时就回来了——这要看在海上的收获,以及风向和海流、涨潮和退潮等。这个我不懂。夜里我因为要等父亲回来,就常常留在岸上。

  夜深了,直到采螺的船回来,我见到了父亲,这才安心。

  那些夜晚我常常留下,睡在鱼铺的角落里。打鱼人满身的腥臭气都散发出来,我在这些赤裸的身体中间快给挤没了,怎么也睡不着。实在困了才能睡一会儿,一闭眼就会做一些五颜六色的梦。有时我梦见一些奇怪的黑鱼,它们在大海里旋转,成群结队地攻击打鱼的人,把大网撕碎,把船掀翻,落水的人全被咬伤,通红的血喷涌而出……这时我就吓得再也不能入睡。

  父亲回岸后困极了,他睡得太沉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想把刚刚做过的梦讲给他听。

  有一天我在梦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父亲——看到了他们的采螺船。那船上一共三人,一瘦一胖,剩下的一个就是父亲了。他们的小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行驶着,一直驶进了大海深处。接着黄昏来了。他们采了很多螺,船舱都装满了,小船要往回返——刚刚掉头,就有一位笑嘻嘻的白发老人踏着海浪走来。父亲指着那位老人说:“你,你怎么能在水波上走路?你是人吗?”另外两人见了白发老人都吓得脸色煞白。老人不说话,走到船上,拍拍三个人的肩膀,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束红色线绳——我觉得那就像红头绳;老人不由分说,用这红绳把三个人的胳膊一一扎好。扎好之后,跟他们摆摆手,重新踏着海浪走了。三个人愣着,都低头看胳膊上的红绳,没有一个人敢解下……

  天亮了,我揉着眼睛跟父亲走出鱼铺。采螺小船就在浪印上。父亲走过去,那两个人已经在等他了。突然我揪住了父亲的衣襟说:“爸爸,我怕……”

  他转过脸来“嗯”了一声,并不想耽搁。我固执地揪着他的衣襟。这次他破天荒站住,并认真地看着我。我说我做了一个梦,你一定要听一听,这梦里有你呢!他掏出了烟锅,看了一眼那两个等他的人,吸着烟等我讲下去。

  “爸爸,我梦见你们三个人在大海深处被一位老人绑上了红头绳!”他皱了皱眉头。

  “你们每个人都被绑上了,一个瘦子一个胖子,最后就是你。”父亲伸手指了指在柱子底下站着的那两个人说:“是他们吗?”我抬头看了看:多奇怪啊,一点不错,他们与梦中的形象一点不差,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几乎是喊着说:“对,就是他们……”

  父亲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磕了磕烟锅,把烟锅插到了裤子口袋里。接着他蹲下来。那两个采螺的人走过来。父亲的脸色又变得蜡黄。他对那两个人说:“你们去吧,我不能出海了,肚子好痛。”那两个人拍拍手,又找上一个帮手,就要驾船走了。这时父亲突然迎着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声:“你们也别去了……”三个人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父亲一下,转身离开了。

  他们走了之后,父亲就到鱼铺里躺下了。他一口接一口吸烟,一天都不愿和我说话。天渐渐黑下来,采螺船没有回来。快到半夜时分,外面发出了尖厉的声音。有人从鱼铺边上咚咚跑过,呼喊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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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说:“嗯,有了。”我们都走出去。原来在刮好大的旋风,沙子扬上了半空。拉网的人站在海岸上呼叫。

  海上老大说:“幸亏大网不在海里,这阵风啊,鬼猛!”

  他突然记起了采螺的小船,嚷:“都上来了吗?”

  “还没有。”

  “天哩,鬼猛……”

  红胡子咕哝着,满脸的不安。红胡子一夜没睡,我和爸爸也没睡。那条采螺船仍然没有上岸。第二天早上风才停息。海岸上有几块打碎的木板,接着发现了三具尸体……

  所有人一声不吭。红胡子吸着凉气看着父亲,有人在流泪。可是父亲没有,他只把我拉到一边去坐下。父亲倚靠着一棵柳树,掏出烟锅含到了嘴里——他划亮火柴,可烟斗是空的……

  父亲又把火柴扔掉了。他伸出手在我额头上轻轻抚摸。这手是那么温热。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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