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前的某个晚上,上小学的女儿在房间里写作业,我在客厅看一个访谈节目。
访谈的对象是东北的三个普通女人,她们是好朋友,都30出头,孩子正上小学。她们每年都做的一件事是利用公休假结伴旅游一个星期,不带老公,不带孩子。
“每次出去,感觉又回到了做姑娘的时候,很放松,很快乐!回来后干劲十足,无论是工作还是操持家务。然后期待着下一年……”
三个女人的这番话一字一句落在心里。整天被工作、孩子等琐事缠得焦头烂额,我也渴望这样的放松。这短短七天的“大逃亡”,让三个女人活出了生活的乐趣和滋味。
“我也想象她们那样!”我底气不足地对老公说。
“没发烧吧?”意料中的答案。老公那时不分昼夜地忙碌,怎么可能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家照看孩子?但那次访谈节目让我知道,有的女人确确实实在像我期待的那样生活着。
3年前,日渐独立的女儿暑假开始和同龄人旅游,我深埋心底的愿望蠢蠢欲动。2011年初,一次和梅去看小邓丽君演唱会,无意中谈起我的心愿,梅说她也有这样的期待。我们一拍即合:暑假自助游去。
我和梅都希望去一个偏远幽静的小城,在那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小住几日。由于对沈从文的偏爱,凤凰古城便成了不二的选择。沱江、木船、艄公、山歌、吊脚楼、虎耳草、沈从文故居……这些都是促使我们走向凤凰的强大动力。
不用再想着柴米油盐。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吊脚楼的格子窗,那携着江水扑面而来的清风,瞬间吹走了疲惫。对面虹桥酒吧灰白相间的凤头墙就在眼前,伸手可及。沱江像多情文静的苗家女,静静地注视着清早的古城,没有任何声息。小船在江面轻轻荡漾,艄公戴着斗笠,撑着长篙,向清流更清处漫溯。不远处,过江的跳岩上,有穿着苗服的人在走。蓝天,碧水,青山,整齐的吊脚楼……那人,便如同在画中游。
“……我昨天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上课讲《边城》,我和学生对翠翠这段话都很喜欢,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真实感受。“虎耳草是什么样子?”学生疑惑,我也不懂。只是从网上得知,“虎耳生阴湿处,茎高五六寸,有细毛。一茎一叶,叶大如钱,状似初生小葵叶及虎之耳形。夏开小花,淡红色。”书上说,这种心形的虎耳草在小说中象征着爱情。
到凤凰的第一天,我迫不及待地在沱江两岸寻找虎耳草。江边植被很多,但感觉都不是,因为去之前我在网上认真看过虎耳草的图片。第二天去苗人谷,在土匪洞中,望着两边直入云天的峭壁悬崖,直觉告诉我这里应该有虎耳草,因为小说中翠翠就是“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的。洞中的石路窄且滑,峭壁上绿色的植物少见。脚,小心谨慎地行;目,仔仔细细地觅。终于,在悬崖的半腰处,我看到几簇匍匐在石壁上缀满心形叶子的藤蔓植物,稀稀拉拉的几根,形状像北方的爬山虎。叶子绿中泛着微红,偶尔还能看到几朵粉紫小花,很小很小,在灰褐的岩石上格外精神。
“你终于找到虎耳草了!”梅祝贺我。
《边城》《长河》《从文自传》《湘行散记》,在沈从文故居买到他的作品让我倍感喜悦,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原滋原味;新颖别致的苗家土陶竟和去年从丽江买的纳西土陶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真是意外之喜;逛遍古城的条条街巷,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家土特产店终于买到了我想要的野生笋干。
离开凤凰的那天早上,我和梅正在虹桥边上的一家米粉店就餐。忽听外面有乐队的吹拉弹唱声,仔细一听,演奏的是《黄河大合唱》,热闹得很。从声音不难判断,有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地从虹桥上由南向北而来。
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乐队在前面整齐地走着,有20多人,乐曲震天响;中间八九个人抬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木;最后跟着一群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没有哭声,只有哀戚的表情。
“发丧怎么会吹这种高亢嘹亮的音乐呢?”困惑得很,但没敢冒昧地询问。
也许对古城人而言,生在凤凰,长在凤凰,最后还能眠于凤凰,无疑是升入了天堂,这是喜剧不是悲剧,所以凤凰人才会以这样的方式为离去的亲人送别吧。
人还在凤凰,梅的同事给她发短信:凤凰好玩吗?
梅回道: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好伙伴,像我们这样自助游,那么凤凰就是天堂。
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写过:“一切生存皆为生存,有爱才能生存下去。”心中有爱,眼中有美,何处不是天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