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春节刚过,淮北大地还是天寒地冻,但从冰雪尚未融化的河畔吹来的阵阵寒风,却已透出微微春意。就在那时,我接到了期盼已久的入伍通知书,即将要到番号为8042的部队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那年我虚岁十七。
当兵,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一个贫穷农村的孩子,终于可以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脱离贫苦的日子,穿上崭新的绿军装,走向另一个崭新的世界。这对我们家和整个村子来说,不啻是一件特大喜事。那些天,不断有亲友乡邻前来道贺,父母整天乐的合不上口,七十多岁的奶奶却躲在屋里哭泣,舍不得孙子出远门,况且还是到几千里外的四川。而我的心早已飞向云天外,恨不得一步跨到军营。
终于,新兵集中的日子来到了,大队组织欢送,大家给我胸前带上大红花,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地把我送到县武装部。新兵集中的地方,其实是我读初中的学校---烈山农技校。报到之后,我立即换上一整套军装,同时还领了军挎包、水壶、皮带、军被等,东西好像才从军库运来,一股浓烈的樟脑味。而后分连、排。我被分到三排三班,班长就是负责我们公社征兵的张志军,山西榆林人,个子不高,非常精神,动作灵巧,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动,我怀疑他可能是侦查兵出身。
而后就是一天新兵集训,说是集训,其实就是让我们这些新兵学习一些初步简单的部队常识,练习队列训练,然后是学习纪律和一些注意事项等,而大部分时间留给新兵和亲属们畅叙难以割舍的亲情。我父母,我哥嫂,我姐,表兄,我小学、初中较要好的同学都来了,临别的嘱咐重复一遍又一遍。我的军挎包里装满了圆珠笔、笔记本、花生糖等纪念品,虽不值钱,但礼轻情意重啊。初中同学张青峰没有东西送,居然把他带着的口罩摘下给我,说是路上寒冷,用来挡风。最特别的礼物是嫂子从她上班的矿上给我带来一套淡绿色塑料牙具,牙刷头是活动的,不用时可以倒过来拧进塑料盒里。
中午开饭,八个人蹲在地上围着中间一个大瓷盆,里面是猪肉炖粉条,每人两个雪白的大馒头,这可是过年才可以吃到的啊,新兵们真是开大荤了。趁大家不注意,我省下一个馒头,偷偷塞进挎包,一口气跑回家,硬塞给奶奶,跑回军营的路上,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晚上在学校礼堂举行欢送新兵文艺演出,几台汽灯高高挂起,把若大个礼堂映照的如同白昼。新兵们列队而坐,乡亲们围在四周,先是公社领导、县委武装部长讲话,然后新兵代表表决心,最后是部队带兵首长讲话。首长是个师部参谋,记得姓庞,操一口浓重的陕西话,他表示感谢地方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之类的套话,继而就要求新兵们,从现在起,就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了,接着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等,我记忆最深的是说新兵们解手一定去厕所或隐蔽地方,不能像农民在庄稼地里一样,可以随地解决,屙完了拿快土疙瘩“搞沟子”(擦屁股),他的风趣引起全场大笑。接着公社文宣队演出,都是数来宝、对口词之类,只有一个小姑娘的泗州戏深深吸引了我,她扮相唱腔俱佳,旁边的人说她是马桥镇的,要不是家庭出身不好,早就进县剧团了。我不禁为她惋惜。
第二天,是出发的日子,新兵列队去濉溪三堤口火车站乘火车。新兵们清一色草绿色军装,带着像雷锋那样的栽绒军帽,背着打成豆腐块样的被包,排成长列整齐地行进。后面跟着送行的乡亲们,足足绵延好几里。尽管寒风冷冽,但是人人心里火热。
一声长笛,火车隆隆启动,窗外熟悉的街景、屋舍、绿树慢慢朝后退去,送行的人们开始喧闹了,大家随着列车奔跑,隔着车窗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拉紧的手分开又拉紧,叮嘱的话已经不必再说,只有深情的目光对视,以传达无尽的亲情。
由于车站太远,来送我的只有哥哥,我们没有对话,他只是站在远处,踮起脚尖盯紧我所在的车窗,身旁一起参军的绿孩和其他几位同乡,此时突然放声大哭,而我只是凝噎无语。
别了!淮北濉溪故土。别了!生我养我的小东庄。别了!勤劳善良,一辈子辛苦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嫂、大姐、侄女,我童年的伙伴、同学们。此一去相隔千里,但我会时刻思念牵挂你们,祝福你们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