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大人们的坏脾气

时间:2025-02-01    来源:馨文居    作者:王跃文  阅读:

  老爷去庙里喝茶

  明人冯梦龙的《古今谭概》里有个段子流布颇广,说的是有位官人游僧舍,茶喝得畅快舒服了,便吟诵唐人诗:“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僧人听罢笑了起来。官人问笑什么,僧人说:“尊官得半日闲,老僧却忙了三日!”

  假如是白衣书生要去庙里坐坐,老僧事先并不需忙。读书人去寺院找僧人闲话,这在古时候是常事。此为平常人的交往,大可不必拘礼。倘若那和尚是俗气的,见了不第寒士还会翻白眼。可去的恰恰是官人,和尚就不敢怠慢了。

  官人哪天想去寺院坐坐,自己也许说得轻描淡写:“有些日子没上山了,看哪天到庙里喝杯茶去!”这话说出去,够和尚忙上三日的,必是不小的官。底下的人听了这话,便要赶快吩咐下去,鸡飞狗跳地张罗。老爷到底哪天去,却是不敢细问的。衙里案牍劳形,不知道老爷啥时得闲。老爷又是个性情中人,可能哪天说去就去了。纵然是去,需得哪些人陪着呀?平日里老爷喜欢邀来清谈的张举人、陈孝廉、李秀才要不要请上?老爷褒奖过的神童小毛子要不要带着?

  时令倒是才过清明,明前茶早预备着的,却不知老爷口味变了没有?老爷上回去谈的是《金刚经》,这回要和尚准备哪门功课?上回有个小沙弥挺机灵,老爷夸过他几句,照例要那个小沙弥侍候。要紧的是不知道老爷到底哪天去,那老和尚、张举人、陈孝廉、李秀才、小毛子、小沙弥都得天天候着。又逢佛祖圣诞近了,寺院香火太旺,老爷却是个爱清寂的人。老爷出门依礼是要坐轿的,可他老人家偏喜欢骑马。那马可是惊过一回,老爷摔得一身泥。这回再有闪失,摔坏了老爷,底下人都吃罪不起。如此如此,不光是和尚得忙三日,衙里管事的也忙成了无头苍蝇。那张举人几个天天换了体面衣服在家等着,说不定哪个时辰衙里传话的人就来了。

  老爷去了是要作诗的,张举人他们也得有诗。应早早儿招呼下去,免得到时候诌不出来。神童小毛子上回的诗不错,后来听说是他老子事先作好的。这话不能让老爷知道。这回神童还应有诗,也得先告诉他老子。老爷自己的诗无须操心,必是早早儿就成竹在胸。和尚的经讲得好,茶也泡得好,就是诗作得不好。但他的诗是不可少的,定要他作几句才是。每回和尚的诗都很逗趣,老爷也喜欢在庙里找些乐子。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总之,老爷要去庙里喝茶,上上下下得忙坏一干人。若又碰上个喊冤的,老爷细心问个明白,三言两语断了案子,立马发牌下去拿人,那可就功德无量了。陈孝廉无意宦情,听说在写本闲书,专录地方官绅名士趣闻雅事。倘真遇着老爷佛前断案,必成陈孝廉笔下佳话。纵然没有这等巧事,老爷拜庙访僧,礼贤寒士,亦是善举,陈孝廉定会记下的。老爷常问陈孝廉:阁下佳构何日付梓?陈孝廉听得明白,寻思着怎么也得想些老爷的好故事写进书里去。

  冯梦龙实在有些偷懒,老爷在庙里做甚说甚,居然一字未表。只道为着老爷的半日闲,那和尚忙活了三日。和尚哪知道衙里的人和那张举人等,也忙了不知几日。老爷倒是很满意了,回去还得写条札记,把沿路访农家,话桑麻,通通变成白纸黑字。倘若深夜兴会未减,诗囊里还会多几首绝唱。老爷是要刻书的,诗文并事功传将出去,文名政声通通有了。

  老爷不会天天坐在衙里,如此这般出门走走,便是去闻民间疾苦。俗话说,铁碑石碑,不如口碑。哪天老爷高升了,张举人等必要牵头,送上一把万民伞。他们会妙笔生花,给老爷起个绰号,叫作某青天。乡里会有童谣,传唱老爷的好。绰号自然是读书人起的,童谣肯定也是读书人编的,但传到皇帝耳朵里,通通是出自黎民之口。皇帝说不定就金口玉牙下去:此乃理学名臣,可为百官表率!

  大人们的坏脾气

  张之洞是晚清名臣,且是能干之臣。此属定论。他平常有个坏毛病,不管待客喝茶还是吃饭,他想睡觉就睡觉,说醒了就醒了。古人好附会,都说张之洞这个坏毛病,全因他是猴精托身之故。据说猴的习性便是如此。近人陈恒庆《归里清谭》说,张之洞的父亲曾在蜀地为官,有天夫妻俩上山游玩,夫人想看看这山上的猴子,这只猴子大概很有名。山中和尚却说:“那猴子很久不出洞了,不要去看。”张之洞的母亲也许有些撒娇,硬是非看不可。他父亲只得命人把洞中的猴子抬了出来。不承想,猴子面对张之洞的母亲就坐化了。不久,这位母亲就生了张之洞。偏是这儿子名中有个“洞”字,岂不是猴子变的吗?又号“香涛”,岂不是谐了“香桃”的音吗?猴子是喜欢吃桃的。张之洞又号“香岩”,“岩”也是猴子待的地方。看来,张之洞是猴精变的,确凿无误了。但查查张之洞年表,就知道陈氏记忆有误。张之洞并非降于蜀地,他出生在贵州,时其父亲任贵州兴义知府。

  张之洞在巡抚任上,有一回学政前来拜访,话没说上几句,他就呼呼大睡了。学政话又不敢说,辞又不敢辞,只好在花厅枯坐。这位学政既是张之洞的下属,又是他的门生,奈何不得。还有一回,张之洞刚到山西赴巡抚任,专门去拜会尚未离去的前任巡抚。前巡抚很讲礼数,鸣炮将张之洞的轿子迎入二堂。轿子停了,人却未见出来。揭开轿帘一看,张大人睡得正香。前巡抚忙命人抬来屏风,严严实实地把张大人的轿子围了起来,任他继续酣睡。前巡抚身着礼服,同张大人的随从一起鹄立于庭。张之洞在轿里足足睡了大半天,醒来之后并无愧疚之意,仍旧笑谈自如。主人及侍从们又饿又困,有苦难言。张之洞这般做派,有人说是居官傲慢,有人说是魏晋风度。我却想问问:张之洞晚年拜相入阁,怎不见他在皇上和慈禧太后面前想睡就睡?

  封疆大吏,平日所见多为下属,免不了会拿拿架子。咸道年间,某公任两广总督,凡属员跪拜,他都睡在胡床上,爱理不理的样子。有一年,京城某部曹改捐县令,派到广东去任职,得拜见这位总督。有人事先告诉这位新县令,说总督如何傲岸无礼。新县令不信天下有这种官,愿意拿一桌满汉全席赌输赢。不承想入府拜谒,那总督大人真的跷着脚睡在胡床上。新县令愤怒且屈辱,还将输掉满汉全席。此公是条汉子,寻思着定要让总督起身,就说:“卑职刚从京都来,有事要呈面大人。”总督大人听了,以为必是皇上有旨,慌忙起身端坐。新县令说:“我没什么话说,只是敢问大人在京陛见皇上时,皇上举止如何?”总督听了这话,倒是吓着了。官不管做得如何威风,都是怕皇帝的。

  居上者,总难替下面的人着想。苏东坡这般人物,也有遭下面人烦的时候。宋人《道山清话》记载,苏东坡有天夜里读杜牧《阿房宫赋》,朗声诵读好多遍,每每叹息感佩,不觉已到深夜。有两个守夜老兵熬不住了,一人埋怨道:“知道那文章有什么好处?这么寒冷的夜,还不肯睡觉!”另一人说:“也有两句好的。”那生气的老兵愈加气愤,说:“你又知道什么?”那人回答说:“我爱他这句: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苏东坡的朋友叔党不巧听见了,第二天实言相告苏东坡。东坡大笑:“这条汉子也有鉴识!”这则掌故里,东坡倒是通达可爱,不似那般难侍候的官员,寻机要派人家一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去。

  东晋时候有个叫殷洪乔的官人,脾气也来得有些怪。此人曾在湖南长沙做官,史料记载其官声不好。此话且不多说。只道他从建康去江西做官,临行时京都建康很多人托他带书信。他收下人家书信百余封,走到半路却把书信全部投入河中,高声大喊:“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我殷洪乔不能为你们做送信邮差!”魏晋世风颇变态,这种无信无义之事,居然被看作风雅放浪,不拘礼法,受人称道。殷洪乔就因做了这件无聊事,居然被写进《世说新语》,从此名垂千古。但是,殷洪乔真是这么个不懂礼法的人吗?他后来又回京城做官,有一回晋元帝司马睿喜得皇子,赏赐大臣们。殷洪乔领了赏,满怀感激地谢恩:“皇子诞育,普天同庆!臣没有半点功劳,很惭愧得到这么丰厚的赍赏!”司马睿笑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让你有功劳呢?”原来,殷洪乔不是不懂礼法,而是懂到了迂腐的地步。奴性到了愚蠢,才说出如此犯忌的话。幸好司马睿有雅量,开句玩笑就过去了,不然殷洪乔的脑袋就得搬家!

  戒石云云

  古代县衙里都立有所谓戒石,上勒四句圣谕:“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戒石立在大堂之外仪门之内,县令升座办案,抬眼就可望见。据考证,戒石源起商周,起先是刻于官员几案之上的“座右铭”,迄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有清以前,不管朝代如何更替,县衙门里的戒石总是有的,不同的只是上头的圣谕或有个别字词之易。但戒石屹立千秋,冤案何止千万!晚清余杭县衙里头肯定也有这么一块戒石,但这并没有阻止县令刘锡彤罗织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冤狱。杨乃武总算捡回一条性命,只因他是举人,冤案引起天下读书人的愤慨,终于闹得慈禧太后都知道了。此桩公案世人皆知,自不必细说。

  依照清代制度,朝廷明令京官到地方去,或上司到下面去,地方官员或下级不得宴请、馈赠。也就是说,不论多大的官,出差费用自理,不得给下面添麻烦。但实际上完全是两回事。地方官员费时费钱最多的就是接待过往官员,包括依礼恭迎、安排住宿、酒席款待、看戏冶游、馈赠盘缠、送客上马登舟。清朝京官如果只拿俸禄就会很穷,放外任或者出京办差正是他们捞钱的好机会。倘若都按朝廷的规矩办,京官只有穷死。明令官员不准到下面捞钱,而到下面捞钱恰恰是官员发财的正途。

  地方官和下级不光日常接待得花钱,还得对京官和上级有长年孝敬。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经给康熙皇帝上折子说:“察访两淮浮费甚多……其名目开列于后:一、院费,盐差衙门旧例有寿礼、灯节、代笔、后司、家人等各项浮费,共八万六千一百两。一、省费,系江苏督抚司道各衙门规礼,共三万四千五百两。一、司费,系运道衙门陋规,共二万四千六百两。一、杂费,系两淮杂用交际,除阿山条奏‘别敬’‘过往士夫’两款外,尚有六万二千五百两。以上四款,皆出匣费,派之众商,朝廷正项钱粮未完,此费先已入己。”所谓“匣费”,指的是盐务费用。有意思的是康熙皇帝在第二项之后朱批:“此一款去不得,必深得罪于督抚,银数无多,何苦积害。”原来皇帝老子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看曹寅所列第四项,所谓“除阿山条奏‘别敬’‘过往士夫’两款外”,意思就是说这两项也是理该要的。“过往士夫”就是上面讲到的接待费用,“别敬”是指京官被皇帝放了外任,临别之前要给有关京官送银子,托他们日后好好关照,为的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此处所言“阿山”,系当时的两江总督。他“条奏”的这两项钱,也是皇帝默许的。

  官场遵守的是“海洋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扒沙子。底层的官员就只有鱼肉百姓、盘剥更下级的皂吏了。县衙那块戒石原有两面,朝里的是前头说到的四句圣谕,是给县令看的;朝外的是“公生明”三字,是给百姓看的。百姓进门就看见这堂皇三字,再往大堂上一跪,看到的是“明镜高悬”或“清慎勤”的牌匾。这又往往是哄人的。曾有县令快过生日了,十分廉洁地出了告示:某日就是本老爷的生日,任何人都不得送礼!这种官话,更是信不得了。

  素材与灵感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我不是个做学问的人,读书仅为写作,真是惭愧。近日便读《清史稿》《清史编年》之类,想从史书中寻得蛛丝马迹,看能否变出几个文学形象来。毕竟手头正做的活计同历史有关,我不想弄得完全空穴来风。不承想,还真有些意思。

  比方,有个叫佛伦的人,就让我很感兴趣。史载:康熙二十九年六月十六日,山东巡抚佛伦疏言,该省累民之事,首在赋役不均,凡绅衿贡监户下均免杂役,富豪之家田连阡陌而不出差徭,以致全由百姓负担。请以后绅衿等与民人一样,按田亩赋役照例当差,不免役。有旨准其所请,并命其他各省督抚确议具奏。

  我想这位佛伦真是位替民做主的好官,不妨记下他的名字,看他是否还有其他善举。倘若更有作为,便可树为清官形象。

  可是再看此人后面的疏报,我就皱眉头了。“康熙二十九年九月初六日,从山东巡抚佛伦疏奏,该省今年正赋豁免,秋成丰收,绅衿人民愿于每亩收获一石者捐出三合,以备积贮,计全省可得二十五万余石。”

  我想象不出佛伦是如何知道丰收了的老百姓愿意捐粮给官府的,而且老百姓意见很统一,每亩收获一石者都肯捐出三合。那时候又没有电话,官员下乡也没有汽车坐,怎么就把全省老百姓的爱国热忱摸得那么准确?我想,佛伦此举大为可疑。

  再往下看,佛伦已擢升川陕总督。“康熙三十二年七月十一日,川陕总督佛伦疏报,陕西麦豆丰收,秋禾茂盛,流民回籍者已二十余万。”因为前面已对佛伦质疑了,此处又见他报喜,感觉总不是味道。再回头看看,原来康熙三十年陕西大旱,官府赈济不力,且隐情谎报,总督和巡抚都被革了职。我没法查阅当年的气象资料,不知道康熙三十二年陕西是否就风调雨顺了。但是按照古今惯行的官场逻辑,既然前任没有把事情干好,上面重新任用能人,工作就应有新的起色才是。如此推断,佛伦走马上任,陕西即获丰收,应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陕西丰收了,老百姓是否又踊跃向国家捐献余粮?“受灾自有朝廷关怀,丰收不忘朝廷困难”,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回佛伦的主意变了。“康熙三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日,从川陕总督佛伦疏请,动用正项钱银,贱价收买本年秋粮三十万石,以备西安旗标兵明岁一年军需。”贱价收购余粮,百姓是否自愿,我没能力考证,只好悬想而已。而从事收购勾当的人,大可从中渔利,似乎是肯定的。这并非我的官场成见作怪,《清史编年》中有类似案例记载。

  又,“康熙三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川陕总督佛伦疏言,奉旨查阅三边,墙垣历年久远,坍坏已多,请于每年渐次修补”。修建军事工程,投资自是不小,油水旺得很啊!好在康熙脑子还算清白,他对修长城并不热心。康熙皇帝说自秦始皇以来,长城历代整修不迭,却从未有御敌之功,贵在人民团结,众志成城。

  阅读到这些材料,佛伦在我眼里就大打折扣了。我怕自己犯胡乱臆想的毛病,便去查看《佛伦列传》。一看,方知此人的确不是什么好鸟。有个叫郭琇的人曾经参劾佛伦为明珠朋党,佛伦因此获罪罢官。佛伦复出后,到了山东巡抚任上,便挟私报复,参劾郭琇做吴江县令时私吞公帑,而且说郭父乃明朝御史黄宗昌家奴。拿今天的话说,郭琇既是现行贪污犯,又是历史反革命。多年之后,郭琇得到机会觐见康熙皇帝,替父亲申冤。当面对质,佛伦不得不承认当年指控不实。康熙皇帝震怒,欲罢他的官,最终还是赦免他了。也许因为他毕竟是正白旗官员吧。

  有了这些材料,佛伦该是个什么样的文学形象,我心里有谱了。

  袁世凯的稻草龙椅

  袁世凯是颇有些新派姿态的。他提倡新闻自由,他的儿子便办了张报纸,只发行一份,供袁大总统独个儿阅读。他不搞个人崇拜,允许把自己的图像铸在钱币上,老百姓谁都可以在他的头上摸来摸去;哪怕是后来禁不住天下人劝进,奉天承运做了洪宪皇帝,他也要把龙椅改革改革。人类已进入20世纪,太和殿里那张坐过明清两代皇帝的雕龙髹金大龙椅,实在不合时宜了。西学东渐,科学昌明,国际交流远胜往昔,天下万物生机勃勃。洪宪皇帝的龙椅,也得同国际接轨,才不会被西方人耻笑。于是,袁大总统摇身变成洪宪皇帝时,登基坐的龙椅,就是张中西合璧的沙发。但毕竟不是纯正的西式沙发,它是金銮宝座。高高的靠背上,有个大大的帝国国徽。最值得说说的就是这个国徽了:圆形,径约两尺,白色缎面做底,上面用彩色丝线绣了古代十二章图案。

  沙发欲柔软舒适,里面要么用弹簧,要么须有填充物,或许还有更高级的技术。袁世凯坐着那龙椅是否舒服自在,别人不知道。那龙椅虽然有些非驴非马,但在当时朝贺的洪宪大臣们眼中,实在是威武无比的。谁又料想这张龙椅只有八十三天的寿命呢?最叫人们料想不到的是天长日久之后,洪宪帝国国徽上的白色缎面渐渐断裂,里面露出的填充物竟然是稻草!有位供职故宫博物院数十年的老专家在著作里写到了这则掌故,应该不是讹传。

  故宫博物院为了修复那张雕龙髹金大龙椅,耗时近千个工日,可见龙椅制作技术之精、工序之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往洪宪皇帝的龙椅里塞稻草呢?如果把那人想象成预言家或革命家,知道袁世凯倒行逆施,日子长不了,只怕也抬举了。真是这样的好汉,他就早如蔡锷揭竿而起护法去了,绝对到不了袁世凯麾下的。督造龙椅又是天大的事情,非几个工匠就能成事,必有相当于内务府总管以上的官员天天盯着。但督造龙椅的官员,不论官阶高低,谁敢如此胆大包天?或许某个工匠是位觉悟很高的劳动人民,看透了封建社会的腐朽,便背着督造官员,故意把稻草塞进袁世凯的龙椅里。不过这种想象,只可能在三十年前的革命小说里出现,显然是天真可笑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官场上弄得无比正经的事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那是儿戏。官场中人谙熟此道,再大的荒唐都会出现。当年追随袁世凯的人,很多都是久历宦海的官场混混,从晚清混到民国,又想把民国变成洪宪帝国。他们最能从庄严肃穆的官场把戏中看出幽默、笑话、无聊、虚假、游戏等等,因而就学会了整套欺上瞒下的好手艺。既然大家都知道官场门径多为游戏,为什么还玩得那么认真呢?又不是黄口顽童!原来大家都明白,皇帝虽然喜欢杀人,但只要哄得他老人家高兴,赏赐也是丰厚的。管他游戏不游戏,玩吧!玩得转了,不论赏下个什么官儿做做,便可锦衣玉食,富贵千秋。

  替袁世凯造龙椅的人早算计过了:要等到这龙椅露出稻草来,须得百年工夫。有着这百年时光,他们想做的什么事情早都做成了。督造龙椅的官员,早已福荫三代,赐公封侯了。那些抡斧拉锯的工匠,倘若运气不错,也早已由奴才变成主子,他们的后人只怕也做上总督或巡抚了。这个时候,如果稻草露出来了,混得有头有脸的后人,大可替显祖辩白。总得有个人抵罪,倒霉的大概是某位混得最不好的后人。也不一定真会出事,皇帝表示宽厚仁德也是常有的。如果后来真有袁二世或袁三世,他兴许会说: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朕不予追究。只是各位臣工往后要仔细当差,否则朕决不轻饶!

  倘若袁世凯当时就知道自己坐着稻草龙椅呢?我想他也不会龙颜大怒,只把这口气往肚里吞了算啦!宰相肚里尚且撑得船哩,何况人家是皇帝!袁世凯心里很清楚,如果离开身边这帮成天哄骗他的人,他是连稻草龙椅都坐不成的,他得坐冷板凳!

坏脾气

伤感日志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