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雪,铺天盖地,目之所及,都变了模样。厚厚的积雪像个被宠溺的孩子,霸道地占据着裸露在天底下的一切。
校园里,老师们利用周日一下午的时间,把主甬路和通往食堂、厕所的通道打扫出来。楼前的广场和操场,一片洁白无瑕,那种安安静静的一马平川的洁净,令人窒息。阳光照耀下,那片洁白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有闲暇时间,我就到这充满北国风情的冰雪世界漫步,感受诗词里雪景的恬静之美。 第二节课前,我刚走到讲台。李玉茹蹦跳着来到我面前,会说话的小眼睛含着笑意。
“老师,我们去打雪仗,好不好?”
“不好。”我随意回答,头也没抬。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安全问题,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打雪仗会有什么危险?又没有刀子。”
“滑倒摔骨折怎么办?”
“啊?老师满脑子都是啥啊?咋就那么容易骨折呢?”
“老师是根据经验来说,不是猜想,也不算瞎编。”
“哦,那好吧。”
她无可奈何地转身回到座位,专注地摆弄起俩手指头。其他同学也面露遗憾,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了课本。
其实,我一直在极力寻求安全最大化,预想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好预案,避免节外生枝。毕竟,组织活动,不是活动本身的问题,而是谁组织谁负责。当今教育形势下,万一出现一点儿问题,我这样一个寻常老师,既吃不了也兜不了,所以不得不再三斟酌。
一节课很快结束,随着铃声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眨眼间,教室里只剩下几个自称病号不能跑步的同学。我坐在讲桌旁,批改课堂上的作业。几个小身影,像虫子一样慢慢蠕动过来,围着讲桌看着。
“你们怎么不出去玩?”我一边批改一边问。
王恩浩立即回到:“我感冒了,不能跑步。”
“出去玩玩,不一定要跑。看看雪,观察观察学校的雪景,这机会很难得。已经好多年没下这么大雪了。”
“不是每年冬天都下雪吗?”他有点疑惑。
“那可不一定。”我笑了笑。 他的双手交叠,趴在讲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老师,我爸爸说,以前只要下雪,您就会让他们打雪仗,到我们这里怎么就不行?”
“时代不同了呗。”我忙着批改作业,始终没看他。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都凑到了窗前,隔着玻璃往外看,还围成一圈交头接耳地嘀咕着。
课间跑操的同学陆续回到教室,一阵往常的喧嚣过后,似乎有人统一要求,嘈杂声渐渐褪去。安静,睡着了一般的安静。我不由得抬头,一抬头,竟然吓我一跳。一个个小身板坐姿笔直,一双双大小不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扫视一圈,没看出什么端倪,笑着问:“你们这么一本正经干嘛,想吓死为师嘛。”
小班长立马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有个事情需要您同意一下。”
“哦?说来听听。”
“我们想到操场写作文。”
“不冷吗?” “不冷。” “今天有太阳。” “一点也不冷。”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实时气温,零下九度。在外边站一会儿也会冻个透心凉,何况还露着小手写作文,骗人的小鬼头们。我不说话,同学们以为是默许,似乎看到了希望,都跟着乞求道:“语文老师最好了,您就同意吧。” “你们摔伤了怎么办?” “我们保证不摔伤,都听老师的话。” 真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哪一次不是在教室里说得好好的,出去就换了模样。哪一次,不累得我半死不活,前跑后跑找人,喊破喉咙地呼唤,提心吊胆地盯着,生怕出现一丁点儿纰漏。
“打哭了,怎么办?”我继续追问。
“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可好玩了。我们几个偷偷打过,雪可松软了。” 哼,那是不会玩,攥雪球打的话,不疼才怪。我暗自想着。“好——”语音未落,教室里爆炸一样,轰然而起,“哇塞,可以打雪仗啦。”王华海同学兴奋地一下子在座位上弹跳起来,双手握拳举过头顶,不住地上下攒动,嘴里嗷嗷叫着,活像一只小怪兽。其他男同学也随之效仿,就这态势,出了教室门绝对一团乱糟糟。我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一双双躁动的小手才缓缓放下,尴尬地看了看我,微微低下头,随后偷偷撩起上眼皮窥视。
“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出去写作文?”几乎零点零一秒的时间,一只只小手齐刷刷笔直地立起来,竟然没有漏网之鱼。呵呵,看来是大势所趋啊。
“出去可以,但一定要头脑清醒,时刻记住出去的目的是什么——”
“写作文。” 我还没说完,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抢答,唯恐我会变卦。
“把耳朵竖起来,认真听要求。”我放松了语气,孩子们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又一次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假装很认真的样子。几个调皮的男孩龇牙咧嘴地笑着,双手向两侧拉着耳朵,夸张成扇风耳。
大家像往常一样,把笔夹到本子里,摁倒凳子上,准备就绪。这帮小臭孩子,原本一心想玩,还把出去写作文的样子装扮到极致。略微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想到,这么冷的天,在外边能写字?
“把凳子放下,出发。”我声音不大,孩子们听得却很清楚。 一阵小兴奋过后,一排长龙,顺着楼梯悄然而下,我紧跟着最后一名同学走出教室。走出楼门的时候,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仿佛这四十多个孩子瞬间蒸发。我纳闷儿,这帮小家伙咋走这么快呢。我直行穿过食堂左侧道,孩子们竟然拐弯抹角走了食堂右侧道。踏着食堂前的积雪,慢腾腾地朝我走来。 四路纵队站在我面前,我想实地讲讲怎么观察,怎么下笔写。我还没开口,男生们开始嚷嚷,“老师,我们男生一伙吧。”“不行。一二组占东线,三四组占西线,谁也不准越线。”说完,我用脚后跟在雪地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从南到北。
其实,孩子们那点小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真心想写作文的能有几个?还不是打着幌子,想打雪仗。我让孩子们把书和本子放到一边,分别进入场地。男生们早已迫不及待,兴奋地喊叫着冲进去,抓起雪来就扔。女生们动作慢,一进入场地就被男生们投中。有的抓起雪来还击,有的竟然哭着来找我告状。我挨个拉着她们的小手,走进雪地,弯腰抓雪攥成雪球,一把一把地叠加,不一会儿就拳头般大小。我挨个塞进她们的手里,告诉她瞄准对方,使劲儿砸。砸到了,她们高兴地手舞足蹈,没想到又一个雪球飞来,砸到帽子上。她们又大哭起来。我笑着说,“这才是打雪仗啊,你哭什么呢,赶紧还击啊。打完了对方,得快跑,跑到别人砸不到的地方攥雪球,再回来打。”好多小女孩总是愣在原地,成为对方射击目标。不一会儿,女生们也开始疯狂,她们分工,有的攥雪球,有的朝对方打。男生们则不同,抓起一把雪来使劲一攥,就扔出去。密集的雪球一个连一个飞向对方,越战越勇。石奥林打得最带劲儿,最后成了众矢之的。
“别光打我自己啊!”石奥林一边蹦着高扔雪球,一边打着马虎眼。
“哈哈,弟兄们集中火力!”对方可不好糊弄,齐心协力进攻他。
“林林,别怕,我来了。”石奥林的同桌赵法坤也不甘示弱,迅速跑到石奥林身边,帮着还击。
“上阵还是亲同桌啊!”石奥林笑得更灿烂了。
俩人忙活的满脑门油光铮亮,在阳光下照耀下,明晃晃地像两面镜子。俩人打得起劲儿,根本顾不得擦。我发现这俩家伙不仅攻击力太强了,闪躲能力也超出想象。这才是真正的玩家。在他俩的带动下,队友们也精神振奋起来,学着他们的样子,连蹦带跳,扭动灵活。双方越战越斗志昂扬,小手不住地打着,小嘴也不住地喊着,快乐飞扬在脸上。开始,只知道哭的几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眼看下课时间将到,孩子们还在兴致勃勃。我以组织总攻为由,把他们的似火热情稍微降了降温。孩子们俩手还在攥着雪球,意犹未尽的样子。每人的最后一次扔雪球,精准度格外高。有的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有的捂着脑袋叫嚣,还有的快速又去抓雪。 一张张红扑扑的笑脸,一串串喘息声,“这节课时间真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