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聋子大伯死了,享年85岁。他没有给子孙添多大负担,没有重疾,卧床50余天,算是善终。
聋子大伯身材高挑,偏瘦,腰板笔直,衣着一直干净整洁,是农村老先生的模样。
在他这一辈人当中,他算是识字最多的人,能写一笔不错的毛笔字。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当文化人看待。他口才很不错,三五个人坐在一起,他的话最多。天南海北的信息,他都有心收集、加工,然后向村里人发布。
记得印象最深的是他说的这么一句话,“义乌货,上午穿下午破”。他说话总是爱夸张,以至于大家听着听着就走远了。爱吹牛、说大话,成了他说话的特点,以至于大家对他的许多话都抱怀疑的态度。但对于陌生人来说,他说的故事还是值得听一听的。
聋子大伯爱抽烟,食指和中指熏得发黄,在说故事时总忘记了吸一口,香烟就在两个指头间自然燃烧。
聋子大伯想得开,虽然清贫,但一生过得滋润。作为文化人,他与勤劳、节俭沾边不多。同辈的其他人都能吃苦,只要能挣钱,啥活都愿意干。但他从没做过小工,坚守了一名文化人的清高。他只是种点粮食,经营一点菜地。他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村口的那块菜地上,他的菜总比别人上市的早、品种更多、品质也更好。
喜欢种菜,更喜欢烧菜。他爱钻研菜品,烧出的菜在村里一流,色香味俱全。村里有人办喜事,他当仁不让去当主厨,展现自己的一番厨艺。在过去物质缺乏的年代,村里多少人留下了羡慕的口水。作为侄子的我,有一段时间总会品尝到他的佳肴。读高中和大学期间,几乎是每年的正月初一的晚餐,都是在他家享用的。大伯是文化人,自然对读书的后生们爱护有加。大哥读了西安交大,我后来去了师专,对大伯来说,都是莫大的欣慰和谈吐的资本。还记得自己上大学办喜事时,他给我专门炒了一盘螺丝,其味道如今再也无法品尝。
文化人都喜欢在吃上做文章。苏轼研究出了东坡肉,李白终日与酒为伴,大伯也把一生主要精力、微薄财力都花在吃上了。除了种菜、烧菜,还要喝点小酒。几乎每个晚餐,他都会独饮一杯。最惬意的是,忙完主厨的活,他会另外弄点菜,在后厨自斟自饮,算是对一天忙碌的犒劳。
聋子大伯还影响了自己练习毛笔字。也还是读高中和大学期间,家里的对联都是自己手写的。大伯能写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他经常以谦和的姿态和我切磋书法,但话语中总是带着满满的自信。在那段美好的光阴里,受他指点、鼓励,能给亲朋好友写对联,是我莫大的自豪和荣光。每个亲戚都会买来红纸,看着自己裁剪、落笔,帮助摊开、晾干,最后迫不及待拿回家张贴。如今,自己也不写春联了,逝去的美好时光成了一抹记忆。还好,欣慰的是,在老家的箩筐、独轮车等农具上还依稀有自己的笔墨。
父亲和聋子大伯是堂兄弟。聋子大伯是典型的农村老先生、文化人形象,而父亲是典型的勤劳无比的农民。一懒一勤,一个能海阔天空的侃,另一个则默不作声的干,泾渭分明。而他们共同的一点就在于都能写一手好字。父亲聪明好学,可惜只上过三年学,但他的小楷写得十分不错。在老房子里,自己曾发现过父亲的习作,可惜现在早已不见了踪影。
聋子大伯的一生是快乐的一生,也是有点争议的一生。他早年参与经营过石灰厂,贷了点款,多年一直还不上。在文革期间,还当过造反派。在父亲、自己的亲大伯眼中,他这个文化人在家族中发挥的作用不大,甚至是有点不正统,更与农村传统的勤劳、节俭的价值观格格不入。但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他有他的个性,他有他的存在方式。斯人已逝,留给我们后辈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和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