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北又回到镰刀巷。那个理发店还在,只是重新装修,焕然一新,牌子上写着“头发乱了新潮发廊”,之前的木头窗户换成了铝合金的落地窗,木门也换成铝合金拉门。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几个年轻人坐在那里玩手机,没有生意。墙上贴满了各种发型的明星照片。他没有走进去,而是来到对面。对面原来是一家面馆,他从培训班放学后,喜欢坐在那家面馆偷偷地窥看母亲的一切行动。现在那家面馆改成了一家咖啡馆。刘东北走进去,找了个可以看到对面理发店的座位坐下,要了杯咖啡,坐在那里,他仿佛又看到年轻的母亲在那里忙碌着……
培训班毕业后,刘东北分配到父亲工作过的轧钢厂,开吊车。从开始听到父亲呼喊他的声音之后,他就到处看病,班也不上了。巷子里的人给他起了外号,叫他“精神病”。一些小孩子放学后,跟在他后面喊他“精神病”。这让母亲也很苦恼。但只要一上班,他就能听见父亲在喊他。北京、上海也看了,都没有什么办法。(现在看来,他的病就是抑郁症。)连他暗恋的徐秋萍也这么叫他,他很伤心。徐秋萍的母亲乔乔,不是打麻将,就是钻进舞厅里不出来。也常常把男人带回家。徐秋萍分配到轧钢厂的电工班,活不累。她老是跟乔乔吵架,说狠了,什么话都骂,简直不像是母女。乔乔也不理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刘东北在理发店里,就听在做头发的乔乔说,活着,干吗,不就是享乐吗?像我家那个死鬼,蹬腿了。她对刘东北的母亲说,你家那个不也是……他们甩袖子走了,给我们剩下来一大摊子,让我们受苦,我才不呢,我就要天天乐呵,徐秋萍还小的时候,我那个苦啊,现在她也上班了,我不自己找乐呵,干什么?刘东北的母亲看了眼在旁边看书的刘东北,继续给乔乔做头发。母亲敷衍着乔乔说,羡慕你啊!会跳舞,还会打麻将,我什么都不会,就会理发。乔乔说,跳舞不要会的,去舞厅里面被男人搂几回,你就会了。母亲就笑,说,我可不想让那些臭男人占我便宜。乔乔说,这么想,就不对啦,各取所需嘛。母亲说,你乔乔厉害,是人精。那打麻将呢?乔乔说,那还真要精明些,要不会输钱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输了就脱衣服,让他们看,抵输的钱,再不够,就找个地方陪着睡上一觉。母亲叹息着,说,乔乔,女人啊,还是要守本分的。乔乔说,屁。说不定哪天就蹬腿了,想那么多,累不累。我看你活着就够累的。你家这个小“精神病”班也不上了,靠你养活着,拖累着你呢。你有理发这个手艺,我有啥,我要是你,真不知道咋办呢?还不是要脱裤子……不说这些啦,你把我的头发好好弄着,今天有个矿老板请我吃饭……弄完头,乔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看,说,手艺真不错,把我拾掇得像个明星了,像不像香港有个演员叫什么来着,对了,肥肥。刘东北用书捂着脸,偷笑。母亲说,既然这么夸我,就多介绍客人过来哦。乔乔说,没问题。乔乔说着挎起她的皮包,扭着肥胖的屁股,走了。母亲对刘东北说,都听到了吧,你要是不好好的,我也学乔乔,去舞厅,去打麻将。刘东北说,你敢。你敢去,我就自杀。母亲说,好了,妈跟你开玩笑的。徐秋萍摊上这样的妈,也是倒霉。母亲已经多少窥看出我暗恋徐秋萍。母亲说,要不要我和乔乔说一声,看看徐秋萍是否愿意和你处对象?刘东北说,算啦。徐秋萍从来都没拿正眼瞧过我。母亲说,哼,咱不稀罕。再说,有乔乔这样的妈,那女儿也好不到哪去。刘东北沉默。看见徐秋萍被人用自行车驮着从理发店门前经过了,他还是嫉妒。徐秋萍看他站在门口,让骑自行车的男孩停下来,她喊了句,精神病,还没好呢?你这样泡病号,不上班,厂里要开除你的。刘东北说,随便,我不是泡病号,我是真有病。徐秋萍鼻子里哼了一声。那驮着徐秋萍的男孩,嘴里叼着烟,瞅着刘东北,问,你真的是精神病吗?刘东北说,去你妈的。男孩说,咋的,找抽吗?说着,就要把自行车停好,要和刘东北打一架。徐秋萍说,你跟一个精神病一般见识干吗?我们走,再不走,电影就要开演了。刘东北望着他们消失在巷子深处。母亲在屋子里喊他,东北,回来吃饭啦!
不久后,徐秋萍在下夜班的时候被人强暴后杀害了。出殡的时候,刘东北看到乔乔号啕大哭,大声诅咒,天杀的,天杀的,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从那之后,乔乔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妖艳,涂口红,涂红指甲出没在巷子里的舞厅……徐秋萍的被杀害,让巷子里有女孩的家庭恐慌了很久。
刘东北喝着咖啡,望着对面的理发店,也盯着街上过去的每一个人。没有他母亲的身影。没有。他的心跌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