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诺贝尔委员会主席约翰·桑内斯教授在授奖辞的演说中说:
“特里萨修女……十二岁时,她就感觉到了去帮助穷人的神召。她看见过贫民区的穷困和悲惨,在那里有病的人无人照看,孤独的男人和女人躺在街头等死,成百上千的失去父母的儿童四处游逛,无人照看。就是在这些人中间,她感到了工作的召唤。特里萨所领导的修道会开始对成千上万人的救助,她的救助行动包括贫民区的学校、孤儿之家、流动诊所、麻风病中心、濒死者接待处、免费公共厕所等等。特里萨所领导的这个修道会的救助活动扩展至二十个新的国家,几百万人从这个修道会的社会福利和救援工作中受益。”
特里萨修女在接受和平奖致答谢辞时说:
“我们需要告诉穷人,对我们来说,他们并非无足轻重,他们也是由同一上帝之手所创造的,要去爱和被爱。让我们总是带着微笑相见,因为微笑是爱的开始。我们在《圣经》中读到,因为上帝说得非常清楚,即使一位母亲忘掉她的孩子,我也不会忘掉,是我在我的掌心把他雕刻出来的。”
在诺贝尔和平中心暗黑的影视厅,我独自坐在一排木制长椅上,注视着屏幕上特里萨修女的演讲,她的声音细弱,并没有很强的音量,然而她安宁祥和的声音很温暖,现场的很多人用专注地聆听和持久的掌声回应她的祈求和祝祷。那时候,在冰雪覆盖的奥斯陆,我聆听着特里萨的演讲,遥望着我的故乡和我的道路。是的,如果能够,我愿意有那样的手掌,那是上帝的手掌,我们可以在他的掌心被雕刻。但可能的情形是我们在一个孤独的星球上孤独地生息,活着或者死去,不留任何坚固的痕迹。
“这小子是个妨祖货。”父亲被我的哭声搅得不耐烦时这样骂我。
“妨祖货”是雁北方言,就是俗语说的“克星”。父亲认为我是“克星”。
因为我的出世使母亲大出血,险些要了她的命。我的彻夜哭泣使父亲烦躁而愤怒。
黄麻妈把我从野地抱回来,放在石头房屋的土炕上对父亲说:“要丢你去丢,我是不敢再造孽。”
“婴儿在三月之内天眼是开的,婴儿的灵性之门还没有被关闭,它的灵魂还可以自由游走。”
接生婆黄麻妈这样对我说。对她的说法我半信半疑。我无法让自己回到前意识中,按照她的说法,我的意识就如同一面镜子,现在蒙满了尘世的迷雾,我很难看到前尘往事。
父亲无法阻止我的哭泣,他被我的哭泣折磨得近于疯狂的时候,就去找黄麻妈。
黄麻妈盘坐在一面镜子前,她的身下是一铺烧热的土炕,连接着土炕的是一火灶。火灶里有燃烧的大炭“噼噼啪啪”的声响。父亲对沉默着的黄麻妈说:“您老给看看,我这个小子是不是中了什么魔怔,成天到晚不住地哭。”黄麻妈当着父亲的面掐着自己的手指。她是在掐算我的生辰八字。
最后她取出一张黄表纸,放到油灯前,据说那张黄表纸上画满神符,她把那张纸点燃之后化为灰烬。她还给父亲一包朱砂红,她说只要把朱砂红放在我的枕头下,放在我的胸口间就可以阻止我的哭泣。然而神符和朱砂红都没有能阻断我的哭泣。我依然害怕夜晚,畏惧夜晚的一切事物。
父亲又请来了医生,那位背着十字医药箱的保健站大夫骑着她的自行车又来到我们家。
她把冰凉的听诊器伸到我的衣服里,贴住我的肉身倾听我的心脏和肺腑的反应。
我不知道她能否检查出我真正的病因,但是她临走时给我开的药物还是奏效了。
医生给我开了复方巴比妥,母亲对这汉译药物的名字在多年以后都能脱口而出。
这是帮助安定的药物。此类制剂对改善病人的睡眠,对抗焦虑,解除烦躁,有重要作用。
我不愿意喝药,拒绝父亲用碗端给我的热水和研成白色粉末的药物,我甚至打翻了碗里的水和银勺中的药粉。我的抗拒激起了父亲的怒火,他坐到炕上,把我放在腿上,用手臂压住。
他粗暴地用手指掰开我的嘴,强行把白色药末兑成的药糊灌到我嘴里。还没等我下咽的时候,他就又把水灌进我喉管。就是这样。
我没有办法反抗父亲。作为一个婴儿,我无力反抗人间的任何势力。
突然就不哭了。我开始昏睡,常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