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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的证据——小记老彭同学

时间:2023-10-09    来源:馨文居    作者:刘灭资  阅读:

  2023年——

  大年初二,不知什么原因,辗转反侧,一宿难眠。一早,天是阴的,还下着小雨。正要出门,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哽噎着,说:老彭走了!我大声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那人怯怯地回复:他是昨天中午走的,心梗。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我知道这消息是不会假的。即使是在愚人节,也都不会开此玩笑的,更何况是这大正月呢?老彭走得快,从说心里不舒服到躺在床上不到三分钟就停止了呼吸。我想他是不想连累别人的,他走得太匆匆,他生活太简朴,甚至近乎吝啬,临终时也不肯给家人留下只言片语。

  老彭,是一首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他却给我留下了作业。给我来电话的人是老彭的妻弟,也是我的学生。他说:老师,我们经过商量,我姐夫的追悼词由你来写最合适。鲁迅说: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我找不出推辞的理由,只能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中用颤抖的手指一字一字敲击着,后来只能变打字为口授,最后交出一篇语无伦次的文字。这个下午也就成为记忆中最艰难的一个下午。

  交完作业,我并不轻松,我的心在痛,是一种崩塌般的疼痛。我想起刘亮程的话“我走的时候,还不知曾经的生活,有一天会需要证明”。我和老彭初中同级、高中同班、大学同级,一同上大学,一起回家乡。君尔我亦然,相识五十年,老彭早已是我今生今世的证据。起视历历楼台外,窈窕孤星或是君。老彭走了,我的证据就缺失了一大块。然而,我还活着,老彭今生今世的证据仍在。

  于是,我拭干眼泪,打开手机,一字一字敲打着,往事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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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世纪,1978年——

  老彭,名业发。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将来能发达,要吃国家粮。

  岳西县汤池中学高二(2)班教室里,班主任对学生说:因为学制改革,春季招生改为秋季招生,高二年级推迟半年毕业。这半年是不寻常的半年。你们是幸运的,正赶上恢复高考。你们要努力,成为天之娇子。

  高二(2)班由农机班改为文科班,以往热热闹闹的景象一下子变成了宁静。同学、老师的心中都有一团火,有诗为证: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在班级,老彭(此时还是小彭)因为瘦,且海拔不高,被列入小不点的行列。然而,他的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我们成了竞争对手。他是数学老师的宠儿,是班级的数学王子,我对他充满羡慕嫉妒恨。

  1978年高考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全国命题考试。考分成绩公布,我、他,还有储同学榜上有名。红榜就贴在县城的十字街上,人们交口称赞,一时成为美谈,老彭成了刻苦学习的典范。此时的我仍不开心,尽管我的总分比他高一点,但他的数学成绩却超出我30多分。我心有不甘。不久,高校录取通知书到了,我被一所师范大学录取了。一打听,老彭竟和我是同一学校专业。今生今世,无所不能的上帝又将我们绑在一起。

  金秋十月,我与老彭同行。这是我们第一次出远门,家里不放心,见过世面的父亲一路护送。他一根扁担,就担起两只木箱,一只是我的,一只是老彭的。看着父亲带着微笑下车上船,我在心中暗骂着老彭,凭什么你的箱子要我爸爸挑。站在大轮船上,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群山,脚下是滚滚而去的江水,我的心胸顿时开阔起来,对老彭的一丝不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我感到心中藏着的那只小鸟已不受拘禁。我说,我想飞。老彭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说:我也想。

  上个世纪70年代末——

  安徽芜湖,中国四大米市之一。刚进学校,不发饭票,开始是包伙。一下课,就风驰电掣奔向食堂,接着就是风卷残云,稍晚则盆缶空荡。安徽师大,知名学府,卧虎藏龙。同学自我介绍后,就感到自己是何等的无知,一路上积聚的天之骄子的豪情荡然无存。

  男儿当自强。我住305,老彭住307,我们成了彼此的影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起书包,拎着水瓶,拿起饭碗,走向操场,在运动中开始新的一天。早饭毕,到教室抢座位。午饭毕,到图书馆、阅览室占座位。夜深人静,寝室里还看不到我们的身影。我们扑向书本就像饥饿的人扑向面包上一样。

  偶尔也有休闲。学校操场是个圆,渐渐地我们发现它是一个无形的局限。于是我们走出学校大门,围墙外面,才是我们的世界。在张孝祥的陶塘跑圈,身边是杨柳春风,眼前是湖光山色;在戴安澜将军的陵寝前攀登,远景是长江帆影,近景是赭塔晴岚。周日,我们会去中山路、二街,然后走进悠长悠长的小巷,一直走到中江塔,看青弋江流进长江。当然,我们最喜欢逛的还是书店,年年岁岁一床书,与书共眠,我们渐渐有了书卷味。

  上个世纪80年代——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四年的磨砺,我们被打造成一把利剑。离歌响起,江城,再见。报效桑梓成了我们的当然选择。

  我成了县中的一名年轻老师,老彭去了离老家最近的中学。我们都在为彼此的事业打拼。舌耕,在三尺讲台前站成一片风景。授业、传道、解惑。千教、万教,叫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带着渴望,怀揣梦想,锐意进取,不做经师要做人师,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我们成了年轻的摆渡人。老彭偶尔到县城,匆匆而来,急急而去。但我们的心仍连在一起,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我曾去老彭所在学校一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风景这边独好。然而,办学条件简陋。绳床瓦灶,一箪食,一豆羹,老彭不改其乐,宴如也。

  调往县城,任教师范学校。一切都是新的,老彭成了老班。责任在肩,他要亲手把这些活泼可爱的少年少女培养成合格的人民教师,“母机”责任重大。为此,他勤于进修,认真充电。先进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技术进入课堂,让他的课堂更有张力,老彭成了学校的骨干,老彭正在走进事业的辉煌。

  可是生活中的老彭一直高昂着头,目光里只有天。骨骼清癯,行有古风。然而这一切,反而激发了邻家一位美丽的姑娘对他的好感。姑娘聪慧,没用几招,老彭就滚落马下,缴械受降。恋爱中的老彭温柔可爱,面对可爱的姑娘他只能“牛马走,再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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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彭毕竟是老彭,他古道热肠,在热恋中,仍没忘记老朋友。在他的精心安排下,他的一位优秀的女弟子进入我的世界,走进我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老彭和我先后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这以后,两家的孩子先后出生。这以后,这两个孩子也成了小学同学。

  上个世纪90年代——

  吃饭、上班,上课、下课,生活平静,日子平常,事业也出现了“高原现象”,道路平坦,不容易获得高峰体验。我的心变得不安分起来。

  1995年,那是一个春天。我到南方小住了几天,火热的生活将我的热血点燃。我对老彭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老彭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说:我也想。过了一会,你要想好了,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外面的世界也无奈。当我决计要走了,老彭说:你是我的眼,你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走的时候,老彭没来送我,他知道我还会回来。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深味老彭话语的情味。

  当我深味人世的酸甜苦辣之后,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风华正茂,挥斥放遒,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终不还。外面的世界也无奈:江流曲折迂回,大海惊涛骇浪;萍踪无定,飘摇四方;人在江湖漂,安能不挨刀?苍颜白发,步履蹒跚。他乡,老了少年。我顿悟:老彭,早已明道、通禅。

  本世纪初年——

  老彭来电话,说他的孩子考取了知名重点大学,这所大学与我同在一座城市。老彭笑得很开心:这孩子你以后要多多关照。

  老彭发来微信,说孩子硕士毕业,留在这座城市。他准备给孩子买套房子。

  老彭用微信和我通话,说他人已在儿子处。我说我去看他。他说你身体不好,还是我来。你发个定位。过了不长时间,他们夫妇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老彭变化不大,仍是瘦,头依然高昂着,只是有了华发。嫂子依然美丽,依旧快言快语:几天前,老彭染发了。老彭自嘲,说: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

  这以后,我与老彭联系增多了。每次通话,他首先就问我的身体。我知道他成了行云野鹤:一会儿在江城,一会儿在老家,一会儿居县城。

  奥密克戎来了,我问他居家可好。他大笑:我阳光,奥魔远我。

  2023年——

  大年初二。噩耗传来,妻子成了泪人,她哽咽着:我的老师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于是,电话里、同学群里,一片哭声。听到噩耗,我整个人像被冻住一样不能动弹。妻子的话提醒了我,我艰难地在同学微信群发了一个讣告,不一会就有了长长的跟帖:彭业发同学一路走好。住在合肥的中学同学汪兄、住在北京的大学同学查兄先后写出了挽联:“生算逢时,弱躯尽享文章福,死何择日,教事方闲学友哀!”“冬未尽矣,君行路上须添暖;

  春将归也,卿望乡中或闻鹃。”

  老彭已经托体同山阿了,后天就是他的“二七”。天气又变冷了,空中飘着雪。我只能把这些文字当作菲薄的祭品,奉献在老彭的灵前。伏惟尚享,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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