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育王的遗产》并非是关于阿育王寺的文化和历史的解读,它是关于作者的个人史,是他与生活日常、家族命运、知识常识、时间空间的一次对话。他从细微处,从历史的侧面,从史话和民间传说,从自己的日常出发,写下他们的生死、入世和出世,以及对个人命运的击打和感受。这些写实的、想象的、追寻和冥想的,这些被记忆逐渐淡忘的鲜活个体,作者再次创造和艰难分享了属于他们的隐秘而蓬勃的日常。
阿育王寺与我少年成长的一段秘史,呈现出民俗、陈迹和地方性的经验。作为南方意象的写作,他在主流叙事之外重构了属于自己茂密和潮湿的空间,这些市井、街道、原野、植物、天空,它们的庞杂和广阔。这意味着,今天这重新结构和想象的故乡,在南方毛茸茸、湿漉漉的烟火气味中,他必须赋予新的意识和观念。——南方之远和居住地,正成为他这一代写作者的鲜明的文化和社会背景。
一种自我的现代意识的完成,打开了通向对未来的命名。他写作涉及历史的部分,是由鲜活的人的日常构成。这意味着各种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观念构成的人物命运关系,通常是由否定和肯定的部分、隔阂和勾连的部分组成,这种不确定性的写作,延伸铺展了文学表达发现的空间。
当现实和历史相对时,当下与古老隔膜时,腾挪和置换出的空间,它忽然有了人间万象,有了生机勃勃的万家灯火,接着人物出场,他们在某个不断移动的地名守望,我称它为记忆的集散地、流放地或出发地。在他的故乡,奔袭显得过于快进,奔向又显得局限,所以他必须出发,向着远方——远方之远,没有方向。他所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包括自行车、汽车、火车、飞机、轮船等,包括马匹、骆驼、骡子,甚至是步行爬山涉水,在激荡中辗转、发现、重新归位。我是说,他在有效的时间里进行一次精神的远游,并且与历史发生有效的关系,他做到了复杂而有效的表达,即便他还在路上,或未完成的行动所向。
出发不意味着有了目的地,时间所经历的在细节中流动,当我们进入历史的迷宫历险时,重拾那些陌生的梦境、现实、疾病和衰老时,人的境遇在充满谬误和荒诞中的不断反复和无常,生活的乱象,被我们目击,我们的曾经和未来,远方和故乡,在历史与现实的纠葛中,不断回溯,在文明的想象中,在时间的碎片中,寻找本相——关于人的现实,同时也是关于人的过去——他们都要回到人的现场和伦理立场的现实。
我读到阿育王寺的地理及文化,云逝法师的传说,少年的疾病史,各种规制的墓碑后面的故事,以及十八岁的我之于阿育王寺的佛缘,作者在进行一次冒险,在巨大的节气和时令里,在繁复的历史碎片和现实斑驳关系中左冲右突。
我想,在人性与伦理之间,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梦幻与日常之间,隔着的一定是文化。文化是什么,是那些可见的或消失的,我们依旧向往的精神执念,引向我们奔向未来。它曾在人间在过去某个时刻的中国发生了深刻的联系,又与当下激荡人心的日常一起产生了变化。
对新旧文化心理、观念、意识的观照,对历史的审视(而非异化),必然产生多样的、复杂的、残缺的、宏阔的历史感,同时在多元文化,泛文化的影响下找到安命立身的场所,“我”如何拼接了想象了涵括了关于宏阔的、微小的、真实的、虚构的、杂种的、梦幻的史志和个人史,于隐秘处、偏僻处,看到他们纷纷出场时的脸谱——他翻历了各种传说、话本、谱志,从故纸堆里,从墓志铭上将他们复活。
赵雨的奇思妙想、深沉敏感构建的是一个个具体的现实的人,同样,他将典故和传奇与他的日常相映,当然还有他的幻想和浪漫,在他无界定的幽微叙事中,又不浮于这些典籍故事,并且他将挣扎和希冀、困顿和潜行,隐没于斑斑驳驳的人间烟火中。
从他的文字构成谱系中,寻找更广阔的历史的想象和文化的源头,我发现他与万物找到了对应的关系,有了这些更宏阔的参照,在一个更大的时空里,与古往今来的人和事,低声细语,一起谋说,仿佛穿越了时间的脊背,时有空虚和寂静一一袭来,历史和现实的一地鸡毛,“马户又鸟”,这也许是人心和人性使然。怎么看这个世界,他已获得现代意识的创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