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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以及《索德格朗诗选》

时间:2024-05-12    来源:馨文居    作者:佚名  阅读:

  我常和朋友讲,我喜欢书,“大部头”的也收了不少,但我实际上并不是十分喜欢,我所偏爱的大都是一些“小册子”。比如:维特根斯坦的《文化与价值》,罗兰·巴尔特的《符号学原理》,毛姆的《在中国屏风上》和《书与你》,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的焦虑:一种诗歌理论》,露丝·本尼迪克特的《菊花与刀》以及奥修的《生命、爱与欢笑》等等,这些书都不厚,是以我把它们当小册子看;当然在我的概念中,所谓小者,也包含了虽然不算太薄、但是窄32开本的一些小说和诗集。小说有戴维·洛奇的《小世界》,冯纳格特的《囚鸟》,雷蒙德·卡佛的《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做什么》,本哈德·施林克的《生死朗读》,大冈升平的《武藏野夫人》等,诗集则更多一些,而《索德格朗诗选》(外国文学1987年10月版),当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小册子,窄32开,拢共120个页码,定价仅有8角2分钱。

  我曾多次回想,是在哪里得遇此书的(我早年所购图书大都有书店印章,可这本没有),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请回它的理由,当和它的译者是北岛有关。

  也就是说,我是通过北岛而结识索德格朗的。

  而我结识北岛,则是由于《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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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我上大学的时候,曾和诗人潞潞一起组建北国诗社并创办《北国》诗刊。为组织《北国》创刊号稿件,我和诗人陈建祖专程到北京约稿,由此找到了北岛、江河、杨炼等当时正因“朦胧诗”遭遇困境而处于“沉默期”的诗人。那是一个晚上,我们到中央美院的那个大杂院去找北岛,不巧他出去了,没有见到。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我们还睡觉的时候,有人敲门,然后北岛便背了个黄挎包进来了。此前曾听人说北岛是一个非常不善言谈的人。可是当时他却非常健谈,和我们谈到快十点钟才去《新观察》上班……

  在我的印象中,北岛是平易的,也是非凡的;是平民,也是英雄。后来,在多次讲座上,我都谈到过他,并以“诗歌英雄”这样四个字作为对于他的总体评价。

  我曾如是说——

  为什么说北岛是诗歌英雄?因为实际上他是以自己的诗歌书写了一部英雄神话。

  他曾在诗中说:我站在那里,让影子横穿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显然,这就是一个“神话”。还有一些诗句,比如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显然是“英雄的”。所以,我们说他实际上是一个企图用诗歌反抗政治的英雄。他把历史个人化,把一个时代的沉痛浓缩到个人的遭际之中,从而以亲历者或见证人的身份,对历史进行了一系列的追问或反诘。他想以他的诗歌演义一个英雄神话,并不是因为他本身有多么狂傲——现实生活中的北岛,是一个背着军用挎包、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上下班的人,甚至还有人写文章说他的自行车上时不时的会夹着棵白菜——而只是因于历史强加在他身上的“使命”:由于以往的历史的创伤、和新的历史的需要,他想让自己成为极权政治的控诉者和社会公证的代言人,想通过他的诗歌唤醒、进而建造一个民主的、人道的中国。这无疑是北岛的一个唐吉诃德式的梦想。

  一个俄罗斯诗人在纪念帕斯捷尔纳克的时候说:“二十世纪选择了帕斯捷尔纳克,用以解决诗人和帝国、权力与精神独立这样一对俄罗斯的永久的矛盾。”这个论断,其实同样也适用于评价北岛。然而,就如帕斯捷尔纳克不可能解决俄罗斯矛盾一样,北岛同样也不可能用诗歌就解决了中国的矛盾。所以,他只是写下了一些英雄的,让人缅怀的神话般的诗歌。

  我想,北岛是孤独的。英雄大抵都是孤独的。我想,这或许也就是他走进一个北欧的、生前似乎一直受冷落的女诗人的诗歌世界,并杰出地将她的诗歌翻译为中文的重要原因。

  这就是《索德格朗诗选》。

  北岛在序言的开篇便这样说:

  六十三年前,艾迪特·索德格朗(EdithSodergran)在芬兰东部一个偏僻的村庄默默地死去。她短暂的一生充满了苦难:她所经历的战争近在咫尺,饥饿仍在威胁着人们;出版的四本薄薄的诗集遭到批评家和读者们的嘲笑和冷遇,她的朋友和拥护者屈指可数。她死于肺结核和营养不良,年仅三十一岁。

  而时间证明了她存在的价值:许多和她同时代的诗人渐渐消隐,她却从历史的迷雾中放射出异彩……她作为北欧现代主义诗歌的开拓者,被载入文学史册。她的名字常常和美国著名的女诗人狄金森、俄国著名的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等人相提并论。

  1892年4月4日,艾迪特·索德格朗生于俄国圣彼得堡。1923年仲夏节(6月24日),在雷沃拉病逝,她的生命是短暂的。战乱和贫穷伴随着她的大半生,她自己曾说:“失眠,结核病,身无分文,我们靠卖家具以及亲戚的善意来生活”;为了写诗,她甚至不得不卖掉自己的内衣来买稿纸……然而,这似乎还不是她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也许还在于她在文化认同上的巨大的心理矛盾,一如北岛和后来的一些论者所言:她虽然在家里使用瑞典语,但她不是瑞典人;她也不认为自己是芬兰人,因为芬兰早在1809年就成了俄国的领土;她虽然住在俄罗斯,而且后来也学会了俄语,但她同样不认为自己是俄罗斯人……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最初写诗时干脆采用了外语——德语;直到她父亲因肺结核而辞世后,才改用瑞典语写诗。

  她曾在诗中写道:

  我渴望那不存在的国土,

  因为我对恳求存在的一切感到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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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用银色的古老文字对我讲起

  那不存在的国土。

  在那里我们一切愿望得到奇妙的满足,

  在那里我们所有的枷锁纷纷脱落,

  在那里我们流血的额头冰凉下来

  在月光的露水中。

  我的生命有过高烧的幻觉。

  而有一件事被我发现,有一件事为我所

  得——

  通向那不存在的国土之路。

  ——《不存在的国土》

  多么清新的眼睛面向古老的时间

  如同那些漫不经心的陌生人……

  我为我的旧坟而憔悴,

  我那阴郁的伟大在哭诉

  以无人见到的辛酸之泪。

  我继续生活在旧日的甜蜜里

  在建造新居的陌生人之中

  在直到天边的蓝色群山上,

  我和那些被俘获的树木低语

  有时安慰它们。

  ——《老房子》

  此刻,我就像那“被俘获的树木”,一遍又一遍地聆听她诗的“安慰”。

  她一生中流传下来的诗并不算太多,大约260多首——而北岛译《索德格朗诗选》也仅是选了101首,更不能说多——但每一首都堪称天籁之音。实在地说,从1987年冬得遇此书至今,26年过去了,我也已数不清读过多少次、多少遍,但每读一次,都会感叹不已。我想:如果说北岛是诗歌英雄,那么,索德格朗无疑也是——是诗歌英雄,抑或也可以说是天才的诗人。

  在我自己的诗歌创作中,为一个天才的诗人写诗,也就只有四首(两首写给骆一禾,一首写给海子),一首就是写给索德格朗的。在这里,我谨想再录如下,以致追思。

  致艾迪特·索德格朗

  [索德格朗,北欧诗人。1892年生于彼得堡,1923年仲夏节卒于芬兰乡村。著有诗集《诗》《九月的竖琴》《玫瑰祭坛》《未来的阴影》《不存在的国土》;先用德语、后用瑞典语写诗。国内有北岛译《索德格朗诗选》,董继平译《索德格朗诗全集》(河北教育2003年1月版)行世。]

  一个惟一的夜,一个这样的夜

  索德格朗,我31岁的

  妹妹

  我在异国他乡读你的诗

  31岁,我的妹妹

  就如同你的诗集

  真的是太薄了

  薄得只够经历苦难、疾病、战争和营养

  不良

  薄得只能看到饥饿的村庄和穷人

  一个惟一的夜

  一个这样的夜

  你为那些被俘的树木悲伤

  你为坚执自己的口音而憔悴

  你是秋天最后的花朵,是枝头上

  过重的果子,你说,

  你自由的心

  没有兄弟

  索德格朗我的妹妹

  今夜

  我就在百年之外跳动着

  兄弟的心

  一个惟一的夜,一个这样的夜

  你从陈年的雾中走来

  你的眼神圣洁而沉郁

  像薄云轻罩的月光

  你的长发随风飞扬

  擦亮满天落寞的星辰

  你是诗歌久远的心痛

  索德格朗

  你是人类永恒的忧郁

  高山仰止

  ——《梦想依然——马作楫书信诗文选》

  代序

  我从未想、似乎也不敢想象能为恩师马作楫老作序,这是一席厚重的师情、一份莫大的荣光,我心怀感恩,却又深恐力不胜任。

  在马老数以万计的弟子中,我肯定不是最有“出息”的那个,我甚至不是最有才华的那些。但是我却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在通向诗歌的道路上,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和马老如此相似,我是追随马老的人品、诗品而走上诗歌道路的。

  我曾在一篇短文中谈及:

  1948年,也就是上大三时,马老的第一部诗集《忧郁》由上海光华出版社出版。

  说来也巧,我第一次读到《忧郁》,恰恰也是在上大三的那年,恰恰也是由1、9、4、8这四个数字组成的1984年。当然巧合的还不止是这些,1948年,由山西大学教授、翻译家余振(本名李毓珍)主编、以余振、马作楫、杜任之为主要撰稿人的《北风》诗刊在太原创刊;而时隔数十年后的1984年,我和诗人潞潞则在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起创办了北国诗社,并筹备创刊《北国》诗刊。也正是在为创刊号组稿的过程中,我有幸读到了马先生珍藏的堪称孤本的《忧郁》(其他诗集以及许多优秀的书籍都在“文革”中被缴被烧)。我知道这是先生的生命,是其最为珍贵的藏品,以致数十年来从未借人。亦惟其如此,才尤其深刻地认识到先生对于我及北国该是有着怎样的关爱和信任。他赐书于我,不仅使《北国》有了最优秀的诗歌“头条”,而且让我们在刚刚起步的时候,便明白了什么是纯粹的诗。于是我便把这部书一字一字抄了下来并装订成册,从而也就拥有了一部最为独特和最为优秀的藏诗。

  我认定这就是因缘。而既为因缘,相关联的事件就不会只有一二。在创建北国诗社前,我曾和班里的文学爱好者一道,编印出版过一个集子,叫《新绿》;而就是二十多年后,在辅导我的学生刘云凤撰写研究马老诗歌创作的毕业论文时,我才注意到,大学期间,马老便曾在《山西国民日报》主编过《绿洲》艺文副刊。

  现在我想,那抹《新绿》,很可能就是孕育在那遥远的《绿洲》,宛若因果,或者也可换句话说,我追随马老进而走上诗歌道路,是一种天命。

  我是个懒散的人,与梁志宏、郭新民、边新文、杨占平、珍尔等诸多弟子相比,我常常会深感惭愧。他们为马老写了那么多诗,做了那么多事,而我却只是写过两篇文字。

  一篇就是上边引过的,题即《忧郁》,也就是马老第一部诗集的名字。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太原晚报》约我开了个读书专栏,因版面限制,文章不可能太长(长者也超不出两千字),我想即使如此,即使是以万语千言也不可能说透,但我还是必须说说《忧郁》的。于是我说:

  这无疑是一部杰出的诗集,几乎篇篇珠玑,即使同后来被尊为“大师”的徐志摩、戴望舒等的诗作相比都毫不逊色。可惜的只是由于地域的局限、诗人所处环境与位置的局限、以及山西诗歌研究和评论滞后等原因的局限,使得它被长期地埋没,未能得到它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所应占有的位置。这对于中国新文学史来说是个损失;而对于诗人来说,则是不公正的!

  因而我想无论如何都必须说说《忧郁》;无论如何,都应该提请有识之士们关注它、研究它。

  大诗人元好问曾在《杨叔能小亨集引》中说:“唐人之诗,其知本乎何温柔敦厚,蔼然仁义之言多也.……责之愈深,其旨愈婉,怨之愈深,其辞愈缓……”而先生的诗,便正是这样一些“婉”、“缓”、“敦厚”的“仁义”之言。因而倾听、复述以至研习它,不论于诗于史、还是于人于世,都是极有意义的。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也包涵了自责在内,或者说是我思忖多年的感喟,我好歹也被人称做诗评家(尽管是半拉子、或者根本就不是),不管怎样,没有潜下心来研究马老的诗歌创作,无论如何,都是失职,甚至都可以说是“忘恩负义”。

  是以也就是在写作本文的前后,我认真阅读了所能读到的马老的诗作,我本来是想写一篇较长的论文的,没想当时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温幸、文艺评论家董大中共同主编《山西文学十五年》(山西人民1997年12月版),嘱我写“诗歌创作”一章,按规定本书每章都是不能超过两万字的,可是我写了四万多字,大中先生电话来,说写得好,就破例原文照发了,我听后甚是感动,当然也有稍许的遗憾,因为当时顾及字数限制,我给马老写的,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我只是在谈《忧郁》及马老解放前的创作的基础上,写了他的第二部诗集,即《汾河春光》,我说——

  后来就解放了。马作楫亦随之开始了教书育人和业余创作双轨并进的学院生活。他注意周围的历史变革,注意在现实生活中寻找新奇的感受并做出诗的表述。1962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二部诗集《汾河春光》。

  顾名思义,那是一些关于“春天”的诗歌,因而具有清新、明快且又素朴的风格。事实上亦不止是在这部诗中,在从此以后的所有创作中,他的诗都保持了这样一种风格。他注重以小见大:一个小场景,一件小事,一个小细节,成为他诗的元素并得以升华,从而具有了浓郁的诗情画意和启人心智的审美、认识价值。而所有这些,则是因为他的内心里有一片奇异的境界,温馨和宁静的境界,那里有他的故乡(以及由此扩展的晋西北农村)、母校(以及由此辐射开来的古城太原)、和同他息息相通的人们及其生活。所以他写出了《故乡》、《童年回忆》、《书声》、《校园梦境》、《太原》、《双塔》等一系列诗篇并赢得广泛的读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只注意生活中的真、善、美而不去或很少去注意假、丑、恶,从而用他的诗歌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美丽、善良而又纯洁的精神世界。

  我还没有对马老的诗歌创作做过总体评论,包括对《无弦琴》、《马作楫文辑》以及现在你手里拿着的这本书,书名为《梦想依然》。

  这里收录了“友人书信”、“散文拾余”、“晴闲诗草”、“诗文散论”、“访谈录”以及被冠名为“感念录”的三辑附编。认真阅读,感慨万千。

  梦想依然!

  我是如此在意这四个字,两组词。

  “梦想”是终生的,而“依然”或许则是我们对于终生的回馈。

  依然,可能就是一个诗人对于人生的回答,对人生之梦的回答:我不想背弃你,我没有辜负你。

  依然,依然,想来应该就是这样一种境界。

  我想这也就是荷尔德林、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的栖居吧。

  我想,我不敢为恩师马老序,是以权曰“代序”;我想:就以马老和这部书同名的一首诗《梦想依然》中的诗句作结——

  我有扇明窗,

  洁白的云常飘临窗前。

  问云,我那消隐的梦,

  还有颗苦涩的心,

  如今,她怎么样?

  流云说,梦想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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