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老街,带着细碎的光阴,籁籁落下,落入筠西人的梦里。
筠西老街,是这座小城最基本的单元格,窄窄的,曲折的,紧凑的,居住着最古老的也是最亲近的邻里,演绎着最温馨也是最知根的故事。它与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广州的小街是同宗同源的兄弟姐妹,混合了几千年、南来北往的文明,成为记录一个时代的标志。
一瓢水,就能泼过老街,泼出一段绵长的写意,泼出比赞美还甜蜜的一地对骂:“泼你个头呀?”“泼你的头,不长虱子,不抹油。”
我总是在觉得老街滚动着这些句子,就是一首民间的诗。骂,可以成为温暖的词,或许只有在筠西老街是一个例外吧。民间的底色,从来并不精致,但不乏超越所谓精致的东西,只要你取捕捉,辨识那些对骂中的语气,就会感到一股热流袭来。
骂不醒的,是街口的那位老人,张着没了牙的嘴,已睡过千年。一些风跑出来,一些风又住进去。每一扇窗户都有风唧唧喳喳溜进滑出,从青石板下拔高一片又一片青苔。生活的常态就这样一代代延续,没有谁可以,都是传承下来的,这也是文化,是的,是人文的气息,无需写一个字来记录。
老街的吆喝,像傍街而过的锦江水一样,充溢着朗润的气息,淌在心间,绕成指环。而东一株西一蓬的桂花、月季花、牵牛花……会在傍晚上岸,摇曳在老街的犄角旮旯里。一朵芙蓉花,以一阵偶尔路过的清风为借口,趁人不注意时,会偷偷地亲上钟情人一口。
只有在筠西老街,那些花,我才觉得就是一种语言,很挑逗人的情绪的,甚至可以钻进心中,表达出一番爱意。所以,筠西老街是有浪漫情调的老街,花开了,更适合那些女子的流连。
老街里的理发店、小卖部、裁缝店、修车铺……是筠西最神奇的叶子,儒雅似书生,静静地开放,默默地吐芳。一个店面就是一杯茶,有白天也有黑夜,有苦涩也有香甜。洗茶就像洗自己,泡茶先要泡除疲惫与怨气,喝茶喝的是一份从容与淡定,而后用和解的态度,过热气腾腾的生活。一杯茶,一江水,过滤掉了筠西人几多时光,给瑞州增添了恰似兰草一般的幸福底蕴。
我曾担心他们的经济从何而来,手头有钱吗?其实,他们在老街这样的状态并不妨碍他们挣钱,一阵子就来了买卖,不必多,足够了。生活是永远不能满足的,多少都行。不是一心钻钱眼,毕竟生活不是用钱支撑的,还有情调很重要。中国的居民,他们依赖的是一种秉性生活的,只要有人在,钱就在,不慌不忙,在钱的面前显出淡定,才是真的淡定。
那垂向寒风中的柳丝儿,把老街里外的湖光山色剪贴,一袭飘逸的青衫,从画里唱出。爱啍上两句的老邻居,会在街巷的尽头,对着江水抒发家国情怀,一唱三叹,深深地刻在听戏人的心里。那棵早起的老枫杨,在时间悠长的江岸上婆娑,刚刚送走了告别的游子,一身冷霜氤氲,倾盖如故。启明星熠褶生辉,还有斑鸠一家,在黎明的褶皱里纵深。一支儿歌,着了翠装,从竹笛闪出,犹如旭日,挂在大观楼的额头。明媚,照亮笛声中那一江浩荡远去的浪花,冲刷着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的闲愁离绪。老街,真是一首回眸的散文诗,让人走向岁月的深处,却又不断地回头望望身后的字里行间。
老街就是一条流动的江,锦江就是一条宁静的老街,老浮桥就是关联它们灵魂的通道,大观楼就是它们的门脸儿,老枫杨树就是它们的门神,难怪筠西人都爱老柳士大夫一样的飒然风韵。
一条老街,就是一本记录一座城市历史的书稿。居民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柴米油盐、婚丧嫁娶……等等,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书稿中灵光闪现,成为这条老街飞翔的翅膀。
老枫杨袖手旁观,不问春夏,还保持着千年未变的姿势。一片又一片青苔,不可遏止地爱上被风雨打磨光滑的台阶和飘逸着桂花香的江水,只要俯下身来,就能听见一片青苔的呢喃。
筠西老街,我只能先读你一个大概,想搬出你的所有,很难,就像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写进小说。我想多走走老街,将老街的底蕴挖掘出来,满足我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