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旦前夕，我所住的小区附近，有一家大型商场，店庆搞促销活动，很多商品都打折。活动举办那天，我也感兴趣，前去凑热闹。
走进商场，早已人声鼎沸，广告声此起彼伏。中老年妇女服装专卖点，更热闹。因为人上了一定年龄，身材被岁月弄得基本上走了样;在网上购买，总比不上在现场实地挑选满意。我早就想买一件短风衣，营业员很热情，表情时刻在沸点。
突然，有一位女士走过来，柔声柔语请我替她母亲试穿一下。我受宠若惊地调侃道，傻大个头一个，还被你瞧上，太幸运了。她笑着解释，她是北方人，母亲身材和我差不多，她想给母亲选几件寄回老家。一听选几件，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下子可以脱身的事。我干脆推辞说，我今天有事，请找别人吧。她着急了，生怕我走，拽着我衣袖不放手，再三恳求帮她一下;要不然，她选购心里没底。她企盼地望着我说，母亲是个苦命人，年轻守寡，含辛茹苦把她和弟弟培养成大学生。在农村，她勤扒苦做，节俭持家，没有享过一天福。现在，她们条件都好了，又在深圳安了家。接她过来住，她不习惯，只有经常给她寄点吃的，穿的，让她高兴高兴。
听完这番话，不知为什么，心突然变得很软，一股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孝心可贵，我感动了。我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放心去挑选吧，我一定当好你的模特。再瞥她一眼，看得出，她很高兴。
她挑了一件又一件，春、夏、秋、冬，薄的、厚的、款式、色彩，件件都看，样样感兴趣。如果不合适，就直冲我挤眉弄眼，镜片后面总是含笑的眼睛。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有点儿发呆。
末了，她又扭过头来，似有意，又似无意，要我也买几件送给母亲，说这次价格太划算。我强忍着莫名的遗憾与伤感摇摇头，不自觉地眼角流过一滴不易察觉的泪。
她是耐心细致地挑，我是不厌其烦地穿。今天，我也要把我的心，我的爱留在这里。我仿佛是在寻找从前遗落在这里的什么，或者是一些感觉吧。
终于搞定，心满意足的她，采购了一大包。分别时，她不停感谢。我却说，谢你成全了我，让我还能为“母亲”尽点孝心。
二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个多小时。在这当中，我还看见一对母女在买衣服。老人银丝爬满双鬓，额头印下岁月无情的痕迹。女儿有孝心，专拣上档次的，做工精致的，时尚的服装看;老人则迷缝着眼睛，专拣中低档，价格便宜的挑。
女儿相中短装，说穿起来精神。可老人说，穿上圆轱轮墩的，这副打扮见不得人。女儿看上有腰掐，破色，有点缀的时尚服装要她试。她站在穿衣镜前，一看不错，挺合身。再看价格，表情马上晴转阴，绕东，绕西，这不好，那不行，其实追根究底就是嫌贵。
她老人家看中的春装，女儿乜斜着眼睛，嘟囔道，不好看，太老气，不要。
女儿开导她，不要舍不得，现在不穿，你待什么时候再穿?这意味深长的话，简单得无需解释，又深刻得难以解说。
老人家啰嗦地数落着没必要买这么贵的衣服。也许经历过太多沧桑，使她觉得，把生活尽可能从实际出发，还原到最实在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勤俭节约在她灵魂深处根深蒂固。
劝说亦难奏效，母女都有个性，双方陷入僵局……
此景，触动着我生命中最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印记。这位老人，就像我的母亲。曾记得，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母亲棉袄袖口和下摆就快磨破了，腋窝的里子绽了线，衣襟磨得油光，棉花打成了细小的球儿，从后背和肩头冒了出来。母亲一生劳累，几多辛酸，连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
我那时刚参加工作，1970年代末，月工资只有19.80元。我想攒钱，想跟母亲买件新棉袄。年底，我拿起好不容易攒下的100多元钱，把母亲硬拽到荆州商场。我看上一件枣红颜色的灯芯绒棉袄，质地，做工，款式都好，就是价格有点贵。我要买，母亲不要，对我讲了一百个理由。我拗不过她。在她的怂恿下，反而自己买了一件新衣服。但是，我承诺明年底一定要跟母亲买一件新棉袄，她答应了。
哲人说：“只有千古不变的日月，没有千古不变的时光。”我不曾想到，没过几个月，母亲突然离世，将这些美好的愿望打碎了——承诺太遥远，留下一句空头的诺言。她不应该去得这么早，她仅在世界上生活了45个春秋啊。可她就是永远地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哪怕你烧再多的纸钱给她，已经毫无意义。曾经的记忆都在心中，只能想起，不能回头。
深以为然，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可以重来，唯独生命不能。生命的起点与终点不过咫尺之间。所以，有钱不如有心，要及时尽孝，要有一种“报得三春晖”的“悠悠寸草心”。莫等到，欲敬孝，而亲不在，留下终身遗憾。
另外，我们还应该珍惜身边的人和事，无论亲人还是朋友，他们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想到这里，一个念头顿时冒了出来，莫错过，这来了即去的美好瞬间，我要用爱去弥补遗憾。
洞悉母女彼此的想法，我表现出一副热心快肠的模样。力劝老人家接受女儿这份爱心，大加称赞女儿孝心可贵，撺掇周围人一致说好，逗得老人家一个劲儿乐。
温和的笑容总是他人眼中最美的风景。她凝神望着我，重新穿上女儿手中的服装。用非常认真的神色询问我，真的好看吗?我顿了顿，点头说，看上去年轻了很多。她喃喃自语，衣服是好，就是太贵。我接着来了一句：享受生活。她笑吟吟地重复道，“对，享受生活，买!”那样子令我忍俊不禁。她，女儿，大家的笑融为一体了，真是一幅动人心弦的画面。
三
做了一回“模特”，既高兴，自己还有模特的气质，尽管属于中老年妇女，但内心的确为那个女儿的孝心打动了。
可想想自己的母亲，我的那份承诺没有变现，突然就颓丧起来。有时候，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触发了敏感的神经，一辈子的后悔，无法弥补，这种痛，可能是幸福，但我觉得是遗憾的幸福吧。
回家路上，我想释放，想哼歌，但又立即中断了这种欲望。我的思绪仍在百感交集中驻足，停留。一想到母亲，她的母亲，我的母亲，祖国母亲，我们的大家长，我的心又开始暖意蔓延。是祖国母亲艰难奋进，日益强大，让我们拥有一个国泰民安的社会环境;是祖国母亲默默付出，让我们过上现在的幸福生活;是祖国母亲……
母亲是伟大的，崇高的，她的爱是世上最珍贵的。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就是感恩之情。我现在把所有的语言浓缩在：亲爱的母亲，我感恩您，我永远爱您;我要让这份爱也活下去。
世界上，能够弥补的，可能都是将就，所有的情形，无论使用什么办法可能都无法给原来的心愿做一个弥补，唯有爱心，可以释放，可以补缺。母亲在那头，看到我为别人的母亲试衣，一定笑得一脸灿烂吧。我为那个母亲买一件超过心理承受的贵衣服而鼓劲，母亲是什么想法?如果我再为自己的母亲挑一件好衣服，她一定会不跟我计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