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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时间:2024-06-02    来源:馨文居    作者:李心丽  阅读:

  博览群书的间隙,歇一歇,尔后就有特别愉快的感觉涌上来。在特别愉快的内心里,梅花因为大雪纷飞而绽放。

  正好是冬天。刘初想。

  上面的那句话,是德国作家博歇尔特与英国女作家特里梅因的名字连接起来的,刚刚看了这两个作家的两个小说,刘初很喜欢,就想着什么时候在电脑上查查这两位作家的资料,看看他们还有什么作品自己喜欢。这样的时刻,是很享受的时刻,但当他把书合起来的时候,他要自己在心里默诵一下这两位作家的名字,他才发现,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为了让自己牢牢记住这两位作家的名字,联系了一下他当下的状态,他就把他们两个的名字编成了这样的一句话,他喜欢博览群书,他喜欢关注内心,他喜欢在特别愉快的时候歇一歇,如果那时候正好是大雪纷飞,那么他就会去雪地里走一走。

  这样与情景一联系,他很容易就记住了博歇尔特与特里梅因的名字了。

  他只是有点遗憾,已经是深冬了,一场雪也没有下,他想去雪地里走走的愿望无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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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宣传部的工作人员打来的,前不久他们举办征文比赛,他参与过评选,说是过一两天要进行颁奖,颁奖的时候希望他能去会场,给这次征文大赛作个点评。刘初是搞写作的,加之他在文联工作,也属于自己所在系统的工作,刘初接电话的时候就很慎重。刘初说非要点评吗?

  说实在的,当评委好多次了,但他还从来没有与参赛者坐在一起,对他们的作品评头品足。对方说领导希望点评一下,然后让电视台的记者拍个镜头,主要还是让大家从中获得一些知识,怎么样?你只需要对这次评奖给予一个肯定,然后笼统地说一下你的印象和建议。刘初说我怕说不好,你知道这东西有时候也很难说,不是想象得那么容易。

  对方说,你写那么多作品,还会无话可说?

  千万别推辞。刘初说那好吧。

  说实在的,征文主题很好,我的梦想,或我们的梦想。征文要求各参赛者由小到大,小到个人,大到一个地方,一个国家,联系在一起,写出自己的感想与希望。这样的主题,与每个人都有紧密的联系。但刘初在看稿的时候,发现这些文章不是每个人写的,而像是从一台机器里制造出来的,他无法嗅到属于每一个作者的那种独特的气味,他有些失望。不过他认真地看了,一字不差,期间遇到一些错别字,他还认真地改了一下。感觉比较好的,他打了一个勾,再好一点的,他打了两个勾,感觉没有一点特色的,他没有做任何标记,这样三十多篇文章里三篇文章他打了两个勾,五篇文章他打了一个勾,其余的文章没有勾。看过之后,办公室的那个工作人员来拿稿子,他就对他进行了交待。

  他说这只是我的看法,以前我们当评委,不是一个评委,有几个,有分歧的时候大家还在一起进行讨论,所以你们也结合你们的意见。那个工作人员说好的,以你的意见为准。这件事情也就结束了。

  刘初短暂的被停顿的状态又像以往一样向前,他看书,他看的书很杂,苏格拉底的,黑格尔的,还看城市建筑,看心理学,有时候他会去书店,随便看一看,书店里人不多,他就坐在书店里的飘窗前,看两三个小时是常有的事。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虽然在小地方,但他也要让自己胸怀天下。

  他出生在这个地方,后来去北京一家编辑部实习,与北京就有了那么一种无法割断的联系。编辑部的实习结束之后,他留在那儿看了好几年的稿件,这期间他学到了许多东西,不管是看稿,还是与作者的交流,还是召开的各种研讨、改稿会,都让他如沐春风一般愉悦。北京是什么地方啊,他在北京见识到的,恐怕再过一百年或者两百年,他在他们那个小地方都无法见识到。他在北京见到了文坛的许多著名作家,这些著名作家衣着朴素,言谈不俗,视野开阔,每听他们一次谈话,他都要仔细回味好多天。他们那个小地方,不要说他了,就是大领导,想见这样的一个作家,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对于北京,他总有一种留恋的感情,他留恋,就是留恋那种随处可见的氛围,那种文学的氛围,虽然不得已他又回到了这个小地方,他还是不免要在内心感叹,他内心里拥有一些好时光,那些好时光就是他在北京的那些时光。

  即使在书店,他也明显觉得这个小地方没有文化的氛围,有时候他要一本书,一问书店里的管理员,不知道,哪像北京的那些书店管理员,你一问,给你介绍得非常仔细,而且还要给你推荐许多相关的书,让你又有了新的了解,你就会在无意中有了愉悦的心情。这儿没有这种氛围,书店的管理员可能大都是没有多少文化素养的,他们不爱读书,可能他们就把书当作超市里的货品,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挑。这些书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一把伞,一只杯子,或者是过去时代的一只只盒子,可以是别的任何东西,但就不是书。而且都是老书,新上市的书他们根本不知道,还说,那书不能上架,上了架卖不了,所以配货的时候我们没有要。刘初说那本书被人们炒得很火,怎么会卖不掉?你们根本没有眼光。书店的管理员是一个小伙子,白了他一眼,说,那从来也没有一个顾客来问过你说的那本书,你是第一个。刘初说,有许多人慢慢就会了解你们的售书水准,想买当下的新书,直接去省城了。小伙子还不服气他的观点,刘初说,做书店和做服装店有一样的道理,你想想,做服装店如果不了解市场需求,不跟着市场走,生意会不会好?

  书店就应该跟着读者走,读者中有各种层次,你们了解吗?小伙子说你应该去找我们经理谈,这不是我该管的事。刘初就有点气咻咻的,他想说,假如我是你们经理,我现在就会开了你。

  有一次,他真去找了经理,经理倒是很谦逊,两个人谈得很热火,主要是经理知道他,这一点让他很满足。他给经理提了许多合理的建议,他看出,为了让这次谈话保持一个较长的时间,经理泡了几壶铁观音,刘初说你不能把自己的视野放在这个小地方,把自己的视野就放在这个地方,你不会有好的发展。经理说是,经理说以后我要与你保持紧密的联系,这样在配货的时候我就有一个取舍的标准。刘初从经理室出来的时候,经理把他送到了门口,与他握手道别,在那个间隙,他把目光快速地投向书店里面,那个小伙子遇到他的目光快速地躲闪开了,刘初就有了一种快感。

  不过,后来他发现,书店经营的那种状况,确实也怪不得书店经理,怪不得书店管理员,怪谁呢,当然也怪不到谁,很少有人读书,除了教辅书,很少有人一摞一摞的买书,这是一个无人读书的时代。刘初就不由得要想一个问题,他们都干什么呢?上网,网购,聊天,玩游戏,除了这个,还有别的爱好吗?

  打麻将,斗地主?有没有人像他一样?所以刘初就在这个小地方感到了孤独,说实在的,他觉得这个地方除了街道比以前宽阔,楼房比以前高了以外,文化的氛围远远不如从前了。

  还有,比如说,早餐,在北京的时候,他喜欢去早餐店喝一碗小米粥,就一碟咸菜,吃几个包子,或者两根油条。那儿是免费的小米粥,回来之后,他起初发现一家早餐店有小米粥,可是后来没有了,问老板为什么,说没人喝,有好几次,一锅小米粥都被倒掉了。刘初就觉得这个老板观念有问题,卖不了就免费赠送啊,还赠送不了吗,偏偏要倒掉,就觉得这个老板缺乏经营头脑,后来他换了一家早餐店,只是有点远。

  他对这个小地方总结了一点,不开阔,被禁锢住了。不过他觉得他慢慢还有些适应了,禁锢是禁锢,但这儿闲散,人们在禁锢的轨道里闲散地行走,不过,他没有被禁锢住,他的思想信马由缰地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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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能够做一个到位的点评,刘初又把这些征文作品看了一次,这一次的感觉比前一次还差,这一次看,他看得很慢,有了品味的意思。他看标题,看开头,看结尾,还看文章的结构,品味文章的思想,他就觉得这些文章太千篇一律了。有人写的主题是舌尖上的梦想,写食品的安全危机,写三聚氰胺,写毒大米,写放在冰箱里还生长的黄瓜,写转基因食品,写许多人的道德缺失,刘初没有读到作者个人的一点想法,哪怕他希望自己是食品卫生部的领导,能够就这个安全危机给全民一个交代,或者在食品卫生领域来一次大的革命,作者只是泛泛而谈了一些社会现象,没有把征文的主题挖掘出来。当初刘初在这个文章上划了一个勾,回头再看的时候他觉得一个勾的评价是不是有点高了,他就把这个勾又涂掉了,这个作品就混在了那些没有勾的队伍里。然后他就在这个文章里写评语,主题挖掘得不深,没有紧扣征文主题,这个文章让他有些愤青,作者也太没有想象力了,梦想啊,为什么要被什么东西就那么禁锢住呢,他希望作者写得大胆一点,有这么多有害的物品充斥在食品市场,为什么不对生产线上的源头进行整治呢,特别是地沟油,听说香油有许多还是从地沟油里提炼的,文章的结尾只是软绵绵地说,希望能吃到放心的食品,安全的食品,刘初就觉得这个作者没有一点雄性的斗争欲,他觉得现在这社会男人太斯文了,女人腔太重。

  刘初在这个文章前深思了很久,确实是一个大问题,食品安全危机不是一个小事情。

  一次,他妈买了几斤黑芝麻,让他带给北京编辑部的一位同事,那位同事掉发非常严重,喜欢炒着吃。以前没有发现什么,这次却发现黑芝麻太黑了,嘴唇四周到处有黑渍,在水里泡了泡,芝麻就变回白的了。刘初知道这件事后很难堪,同事说我不用看书,直接把墨水吃进去了。为什么不把这些扰乱市场的人关起来呢,不关起来也应该让他离开市场。但那些人并没有人管。现在,这个作者完全可以在这篇文章里管一管,管得狠一些,至少在文章里也可以解气一些,他觉得他太女人腔了,不但不解气,还让他愤青。谈到这么重要的问题,却没有一个令人解气的雄心壮志,寄希望谁呢,既然你自己把这些问题提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把这些问题砍杀一番呢?在现实里做不到这样,在文章里,至少有那么一种我行我素的气派吧?刘初狠狠地批评了作者的这种态度,他希望他能冲破禁锢的牢笼,在文章里做自己的主人。

  之后他继续看,他看到有一个教师,谈她的梦想,这是一个女教师。她希望她成为一名大师,她有源源不断的知识,从她的大脑里流出来,输送给那些如饥似渴的孩子。

  这样,孩子们就不用做那么多的家庭作业,也能有一个好成绩。差生就不会受到歧视,升学率能让家长满意,让校长满意,这个文章还比较好一点,目标很宏大,不仅是作者自己的梦想,还是整个教育事业的梦想,还是所有家长的梦想。刘初看到他第一次在这篇文章上划了两个勾,第二次看,他觉得这个评价还合适,他就让那两个勾继续在着,但他总觉得还缺少什么?缺少什么呢?刘初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老师呢?一定还处在青春的岁月里,对自己的事业满怀着豪情,如果是一个已到中年的妇女,那么她的梦想是什么呢?她可能只希望她的孩子能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有一份好的工作,她可管不了那么多孩子的前途和未来。

  刘初在这个时候就有了一种好奇心,他好奇这个女老师是什么样的?对于一个一直没有结婚的老光棍来说,想象一个妙龄的异性是一件美妙的事。没有结婚有什么大碍呢,别人体会不到他生活的自在和乐趣,他要保持一种不俗的生活状态,就是不让自己掉入那种俗气的柴米油盐中去。一生被一个女人差遣,然后失去自己独立的人格,为孩子的未来奋斗,一生的时间就那样一截一截断裂掉了。现在这个年纪,刘初已经连恋爱都不想谈了,他经常思考爱情的本质,生活的本质,理想的本质,像一个哲学家一样,他想,对生命的意义他已经有了一个很本真的认识,所以没有必要去做一些浪费感情和浪费时间的事了。那就是像大多数人那样生活。

  刘初坐在窗前,天还没有黑透,对面人家的灯光从远处照射下来,不用开灯,他的桌前就有了一种朦胧的亮光。刘初坐在这种暗影里,这灯光仿佛是清凉的月光流泻进来,窗户框在灯影下那么好看,这是一个多么清凉的时光啊,他的心那么安定,他沉浸在一些文字里,沉浸在一些思考里。他觉得他与大多数人是不同的,至少他经常开启大脑思考。不知为什么他自己为这点有些自豪。一次一位朋友说,哥们,你是不是思考得太多了,思考太多的人容易反动。他说,思考让我保持清醒的头脑。那位朋友说我们很少思考,你说我们就不清醒吗?他说你们因为不思考,就被一种俗世的观念禁锢住了,比如你们都在俗世生活的影响下,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对钱津津乐道。朋友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这么多人被禁锢在里面,你却游离在这种禁锢外面,你就有了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洒脱,有人顺着他的思路说,他还是比较愉悦的。

  事实上他是虚弱的,内心很虚弱。他的博大的思想太空阔了,没有谁在里面行走,他遗憾的是他的行走太孤独了,有时候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了。除了看书,除了写作,他还感兴趣的一件事就是沿着小时候上学走过的巷子走走,但他一点也找不回当初的那种感觉了,其实他想在这种行走中寻找什么,寻找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是想通过这种行走,回想他当初的想法,他十来岁时对未来的想法,那时他就想当一名作家,去北京的时候他希望自己出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集。作品集出来之后,他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追求。

  对于这个小地方的变化,他有些陌生,那时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家乡,现在他觉得这个家乡已经与他有了隔膜。走哪儿哪儿都是陌生的,人是陌生的,周围的邻居是陌生的,街巷是陌生的。小时候的电影院改造成了一家大超市,里面充斥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这种变化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从内心里来说,他希望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哪怕它还是那么小,街巷还是那么窄,哪怕它还是那么破旧,但当他站在它的某一处角落的时候,他会被一种很熟悉的气息笼罩,一动不动的存在,一动不动的等候,一动不动的默契,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可是根本回不去了。

  这个小地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愤懑,刘初能感受到,这是一种很流行的公众情绪。上班的,外面企业兼职,工资太低啊,交不起孩子的学费,或者上着班没有什么奔头,兼个职,还能多赚一份工资。他们有一个默认的理论,守在单位的,要不是为了奔一个前途,要不就是有什么利益,他们呢,自然什么也落不到,落不到也就另做打算。守在单位的,牢骚满腹,眼看着别人在外面多赚着一份工资,而自己却还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而且还有吃空饷的,白领着一份工资,一年连一次面也见不到。上班的秩序就很混乱了。领导又有领导的理论,说现在的职工敬业意识太差,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自古就是这样,许多人来单位晃一晃,等你要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却找不见他的人影,这些找不见人影的人说,我这样已经算是好样的了,那些一年连一次面也不露的人又该怎么说呢,他为什么不想办法找一找呢?领导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人都是有关系的人给打了招呼的,一个普通人,你想吃空饷就能吃上吗?盖上被子做梦去吧。

  刘初也有他的愤懑,他觉得一个单位,要针对每个职工不同的能力给予定岗,要有灵活的用人机制,学校还提倡因材施教呢。

  一个机关,也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分别对待。像他,不一定非要让他坐班,他是搞创作的,坐在单位的办公室里,他的灵感就枯竭了,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假使他这样的人才,每天像一个时钟一样,到点了就坐在单位的办公室里,到点了就坐在办公桌前,然后被领导安排去上级机关领文件,去报信息,通知有关会议,那么他作为作家的意义何在?为这件事,刘初与他单位的领导大干了一场,他说领导太教条了。领导说像你一样,人人想搞特权,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来坐班,那么单位的日常事务谁干?刘初说那些不搞专业的人也能干啊,你别要求我与他们一样,你只管给我布置创作任务。领导说我与你说不清楚,你看看这一份文件吧。文件是关于强化工作纪律的有关规定,刘初看了一眼,说我不看这个。你这样每天把纪律挂在嘴上,你与杀人犯没有两样,我的灵感会被你活活杀死。

  白天他去一趟单位,办公室很冷清,但楼道里人来人往,都是来别的单位办事的,与他们单位无关。他在办公室坐坐,楼道里吵哄哄的,他就有点心神不宁。有时候偶尔有一些文学青年来与他聊天,他觉得他与他们不能在一个通道里交流,就有些索然无味。时光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他的愤懑在他的心里堆积起来,他就会狠狠地骂,什么破地方。

  你以为我想与你这样叨叨吗?领导说,我与你要不是有这种工作关系,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一次领导也火了,这样反问他。你是在体制里,你就得遵守体制里的规矩,你脱离开体制,自然就没有人管你了,你要多自由都没有问题。领导是一个一板一眼的老女人,肚子里也有许多无名火,刘初这样叫板,实在忍无可忍了,还与他拍了桌子。刘初怒气冲冲摔门走了。

  请辞?他与一个朋友在小酒馆里喝闷酒,说他的灵感快枯竭了,每天这样下去,还不如请辞算了。朋友说,你开什么玩笑,现在体制养着你,请辞以后,你得来的稿费能养活你吗?刘初说真正把自己逼到这一步了,说不定就会有好的转机。朋友说算了吧,你别天真了,那样你是自由了,你有没有想过,等你真正请辞之后,你谁也不是了。朋友的话让他清醒了一半。他想,我与他们都一样的世俗,这一点,让他有些瞧不起自己。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精神折磨,屈服与困境,主要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单位里的那个老女人,他觉得她正在充当一个杀手的角色,她不懂得灵感的源泉,是因为她根本不懂得艺术,不懂得艺术她能懂得生活吗?而且她居然不懂得珍惜人才,为人才创造宽松的环境,为这一点,他就会在心里对她进行诅咒。

  请辞的想法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傻子的行为,但一个狂热的网友说他是一个纯粹的作家,作家就应该冲破禁锢和束缚,为自由而战,与世俗而战,解气倒是很解气,他就与他长篇大论地解气了一番。回到现实中来,他感到他没有变,还是那个虚弱的人。

  不过,生活与创作是两回事,创作中他可不是一个虚弱的人,他可以说是那个世界的王,他的王气是足的,人物的命运都在他的手里。所以他觉得这些作者,连一个梦想都不敢奢谈,无论如何是没有一种气度的。他一篇文章又一篇文章接着看,看过了再看,这些人,思维基本是静止的,或者他们是没有思想的,或者他们是长久地被什么禁锢住了。刘初对他们的文章很不满意,后来觉得自己又有些过了,他们又不是写作班的学员,他又不是他们的辅导老师,他们的语言架构如何,有没有思想性,也是与他没有关系的。

  他看过之后,就他要点评的内容做了个记录,他要对他们进行一下批判,应该有的锐气,应该有的深度,应该有的思考,他想与他们交流一番。就他们这样庸碌的思想,这个世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主要是他想让他们看看,他虽然表面贫穷,内心却是华丽的。

  稿件看完之后,刘初关闭了桌前的台灯,对面楼里的光线从远处照射下来,窗棂的影子投射在桌上,安谧的世界,安谧的影子,安谧的夜色,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夜色中,那夜色是素净的,古朴的,流淌着旧时光里的愉悦。

  颁奖会给刘初设定了一个时间,颁奖会结束之后,主管单位还要对这些人进行理论知识培训,不过,他们以为刘初用不了多少时间,就没有给他交代。刘初几乎没有什么开场白,直奔主题。他说这个主题很好,梦是一个没有实现的目标,没有哪个人不向往。

  刘初说,像我这人,也有梦想,我的梦想与大家不一样,我梦想一个绝对自由的环境,这个梦想终其一生也可能实现不了,我们生活在秩序里,生活在制度里,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我首先要谈谈勇气的问题,我发现这么多的文章里,几乎没有一个有勇气的作者,有思想的人才会有勇气,有思考的人才会有勇气,这些文章几乎不是在谈梦想,大都是在谈工作,谈想法,而不是谈梦想。我从中看到了许多陈词滥调,这说明大家的思想没有多远,可能关注的就是不出百米以外的事,有的人可能甚至只关心门里三尺的事。刘初想给他们一些冲击,他与他们台下的每一位几乎都有目光的交流,有的人对他的发言很感兴趣,有的人一脸的漠然,好像刘初说的是南极或北极的事。刘初坐在主席台上,思路清晰,侃侃而谈。他说,大家都知道,摄影是光影的艺术,美术是线条和色彩的艺术,文字是语言和思想的艺术,我想就思想性与大家好好交流一下。

  从刘初直奔主题开讲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分钟。主持人在台上不时的看一下时间,他给刘初预定的时间是十分钟。会议的仪式还有两项,要组织颁奖,领导还要做重要讲话,主要是这个会议之后还有一位党校校长要做专题讲座,时间都是有限的。

  主持人不断地拿眼睛瞟主席台上的领导,领导没有什么表情,领导在听刘初讲。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时一声不吭的主儿,有说起来没完的架势。刘初说我发现了三个共性的不足,没有个性化特色,我发现,大家谁也不关注自己的内心,不试着了解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好像为了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如果有谁愿意与我进行现场交流,请大家举手发言,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做个深入的探讨。

  我有点痛惜一个很好的主题,没有谁认真地挖掘一下,不是想象力的问题,也不是知识结构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主持人咳嗽了一下,这声音让刘初停顿了一下。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机子到后面的座位去了,刘初觉得会场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了,许多人的眼睛不盯着他了,盯向了主席台上其他的方向。

  一个条子给他递了过来。他有点欣喜,这在以前是常有的事,写作班的学员很活跃,经常写条子与他进行交流。他以为这是有谁要与他就某个问题进行交流。刘初说,有人递条子来了,我点评之后再做回答。他把条子压到了他带的资料下面,他小有点成就感。

  他继续点评。之后不久,第二个条子递过来了,刘初看也没有看,又把它压在了资料下面。主席台下面有人不小心笑出了声。刘初说,我接着谈,思想性对于一个文章很重要,假如把一个文章比作一个人,可读性就是这个文章的身体,思想性就是这个文章的灵魂,如果一个人没有灵魂,那么他就是行尸走肉,一个文章没有思想性,与一个人没有灵魂是一样的道理。半个小时过去了,主持人把第三个条子递了过来,同时与刘初耳语了一番,刘初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他看了三张纸条,不是要与他交流的,是催他下课的,纸条上说,抱歉,时间安排太紧,请抓紧点时间。刘初分别看了三张纸条,说,以前经常有这种情况,有学员递纸条要我做特别的交流,这三张纸条不是那种纸条,我理解错了。好吧,时间有限,我还想说的是,从这些文字里,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觉得大家麻木,我不知道你们生活的状况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你们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我读出来的除了漫不经心,心不在焉,还有一种很潦草的感觉。生活的意义除了钱之外,还有生活本身,最后我想说的一句话是,我们一定要停下来,等等我们的灵魂。

  台下爆发了一些掌声。

  颁奖完毕,领导讲话,之后他们退场,专题讲座开始。他听到一个女人小声抱怨,说好四点开始培训,整整迟了五十分钟,孩子五点半就放学了,又不能按时去接孩子了,大冷的天,怎么办呢?

  主持人就是宣传部的那个人,拍了一下刘初的肩膀,说没想到你一讲就滔滔不绝,我只给你留了十分钟的时间,让电视台摄个像,新闻上播一下就行了,没想到你的话闸子却关不住。刘初说,你也不早点告诉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按要点讲一下就行了。我只以为他们可以写得潦草,我讲不能潦草,你们请我讲不就是这样一个目的吗?那个人说,实际上没有那样想,只是让参赛的同志知道,我们主办这次征文活动很认真,请专家当了评委,还请专家来进行了点评,有这么一个议程。刘初说我以为你们想让我点评,是想让我讲些真的东西,没有想到你们是想让做个样子就行了。那个人搂着刘初的肩膀,说你也别这样理解,你讲得还真不错,但你看看下面的那些人,他们愿意听吗?

  刘初说,他们想听什么,那个人说,他们什么也不关心,我们不是请了党校的校长来做专题培训吗?真正认真听的人没有多少,那为什么还要培训呢?那个人说,现在谁还问为什么呢?有什么意义?

  意义是什么呢?刘初想,刘初痛彻的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潦草的感觉像秋天荒芜的杂草一样笼罩在他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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