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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笔记续写三题

时间:2024-06-02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孙方友 孙青瑜  阅读:

  妙兴妙兴,俗姓谢,法名妙兴,字豪文,绰号金罗汉,陈州南颍河小谢庄人,因家贫,五岁便同二哥谢虎、三哥谢豹出家少林,拜恒林为师,刻苦学习技禅武医,寒暑不易,得到师父器重,授权以少林嫡宗拳械及各种功夫和镇山棍、罗汉拳、点穴、卸骨、擒、拿。由于天资聪慧,勤学苦练,很快便道技合一,将少林武术打得出神入化。有一天,见恒林闭门修炼心意把,好奇,立窗偷窥,方知少林武术博大精深,自己不过才学一点皮毛。于是连连偷窥三年,一日因脚下砖块倾斜倒下,立窗偷学三年之事才被恒林发现。恒林令他表演。妙兴一口气能将心意把推至六百多把,功力远远超过很多苦练十几年的师兄们。恒林见状大喜,决定将心意把功法全部传授于他。后经过十多年的言传身授,妙兴不但将心意把练得出神入化,还能双铁肘夹石成粉运轻功过河,不湿鞋,内功一运如狮吼,闻者肝胆破裂。所以,每有俗家拜山较艺者,恒林必令妙兴与之比较,无不获胜。

  1923 年秋,恒林圆寂,遗嘱妙兴继任,受众僧推举,始任少林寺当家和尚之职。那时候,其门下弟子有僧徒500 人,俗家弟子200 余人,妙兴有意将少林武功扩大,打破了少林秘技不外传的规矩,以发扬武术,强国强种为志,传于俗家者甚多。为将少林武功发扬壮大,他还著有《少林拳解》《 少林棍解》《达摩五拳经》等书,并在书中阐述了禅武合一的思想,主张一招一式出于心灵、发于心性、行气入膜,刚柔相济,意到气到,气到力到。打拳不见拳,浑身都是拳,才能随身意转,击人于无形之中而不露行迹。

  民国年间,军阀四起,地方混乱,为守护寺院,妙兴命人购置一批枪支,训练武装,先后击败几股来犯土匪,又缴获不少武器。

  1922 年,直奉战争爆发,吴佩孚令其师长张义三在登封收编第一师别动队,悉知少林寺里有武装,便收编妙兴为第一团团长。

  妙兴与建国豫军总司令樊钟秀都系恒林弟子,关系密切,1927 年农历二月,建国豫军樊钟秀拒绝冯玉祥改编,从南阳北上登封,设司令部于少林寺内,委任妙兴为建国军旅长,进围郑州。冯玉祥大怒,调石友三增援,打退樊军,为报复妙兴,放火烧毁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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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兴随后调到舞阳。同年农历三月六日,在与任应岐部交战中身负重伤,被徒弟体信、护兵郑法永救起。伤好后,妙兴自觉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深感对不起少林的师祖师宗,为防冯玉祥等人的追兵,宣称自己阵亡,并让体信等购得棺木,将空棺葬于少林寺北半山坡师父恒林墓旁。从此,他便隐姓埋名。

  那一年,妙兴三十六岁。

  一般经过大起大落见过世面的人物,想隐藏自己多是躲进深山古刹,出世避害。可由于妙兴住少林古刹久了,再不想过那种苦行僧的生活,但又怕自己野心不死,时时想着东山再起,便悄然回到故里。先在哥哥家躲了一阵子,见风头已过,便还了俗,娶妻生子,并在陈州城内开了一家诊室。因为少林武功讲究神通武达医理明,作为“心意把”绝学的传人,自然有手到病除之神术。很快,口碑相传,名声大振,成了陈州医界的一张名牌。

  妙兴自幼挨饿,面对络绎不绝的求医问诊者,开初他只是想趁年轻多挣些家产,不让后代再受饥挨饿。可随着手头日渐宽裕,不但置了田产买了宅院,还成了陈州名流。妙兴觉得这一切都是少林送给他的,天长日久,便萌生了要将少林绝学还于少林的决心。

  只是眼下天下正乱,再加上无颜面对少林的师祖师宗,回归少林,已成难圆的夙愿。

  妻子见他终日愁眉苦脸,先不知何故,待问明了之后,指着五岁的儿子禅武对妙兴说:“你把武功传给儿子,待天下太平了,让他替你皈依佛门还给人家,不一样吗?”经妻子一点,妙兴双目陡然一亮,再看五岁的儿子禅武,黑头黑脑,如同一个浑圆的铁蛋子,天生一副习武的体格。于是便开始教儿子纵身术,先在其两腿和身上安置铁沙绑腿和铁沙背心,逐季增加重量,到神武十岁时,附属重量已经增至百余斤。

  妙兴这才授其“心意把”。

  由于遗传基因好,禅武悟性甚高,十八岁那年,便可将心意把推至八百多把。妙兴本想让儿子完婚之后,给谢家留个后,再送他去少林替父还愿。谁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禅武的婚事还没张罗,土改就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妙兴悬壶行医多年,置买的田产本想传给后世,不想一代还没来得及传袭,自己却因富惹祸,成了被打倒对象,随后,他曾为国民军旅长一事也被人揭发出来。

  按政策,妙兴属于双料镇压对象,理当镇压。多亏当时的土改队长受过他的医术恩泽,让妙兴主动捐献了家产,才算保住一条性命。

  命虽然保住了,可批斗之恶风从土改时期一直蔓延到1958 年,一场接一场,不见停歇之意。因招架不住,已有不少人跳龙湖自杀了。每每打捞出一具尸体,妙兴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只觉得看不到希望了。

  眼下独生子已年近而立,由于自己的问题,婚事搁浅,出家不成。作为父亲,妙兴只觉得自己空怀一身绝学,不但保护不了自己,连家人也连累着。于是便想让儿子赶快逃出水火之厄,先保住命再说。如果哪一天自己顶不住被折腾死了,儿子会不会成为“候补委员”被拉上批斗台呢?没人说得了!如果这时候让他削发为僧,一能将少林绝学还于少林,二还能躲避时乱,保全身家性命。

  可妙兴将想法给禅武一说,禅武却坚决不同意:“大难当头,我怎能丢下父母于不顾,独自进山避害,爹整天教我学武之人先讲武德,如果我为自保连父母都不顾,还有啥德可讲?”

  妙兴想想也是,禅武自幼孝心就重,如果在这危难之时,让他弃父母于不顾,进山避难,恐怕如何也说不通。万般无奈,妙兴觉得既然避害不成,能一家人在一起委曲求全,也是一种人生的完美。

  可事态的发展并不如意。因为妙兴发现禅武情绪日渐沉郁,不但增加练功的时间,还多次扬言要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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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武一身绝学,又年轻气盛,若真的性起,怕早晚会生出祸端。果然,有一次禅武见父亲浑身是伤地回来,怒不可遏,拿起家中的菜刀就要夺门而出,妙兴见状急忙拦住:“你单枪匹马能和大形势斗?”

  “我不想再窝囊求活!”禅武愤懑地呐喊,“你从小教我习武,既然习武连父母都保护不了,学它还有何用?”

  妙兴见夺不下禅武手中的菜刀,突然举起二指禅,直点命门,道:“如果你执意让我担心至死,不如我现在就死在你跟前!”

  禅武见父亲以死相逼,急忙放下菜刀,扑通跪下:“爹,你这是让我背负大不孝之罪名呀!”

  “你可以固守小孝,让我命赴黄泉!”

  妙兴说着,就要发力运功。

  禅武拼命将父亲的手指从太阳穴处扳下来,哀求道:“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听你的!”

  “那好,你现在就收拾行李,归隐山门!”

  妙兴趁机命令说。

  禅武一听父亲又让他去少林寺当和尚,禁不住破涕为笑:“你说武功有何用?连自保都不能,国破家亡时,你被逼得走投无路,隐姓埋名,现在你又被打得遍体鳞伤,无力自保,我看着父亲被人欺负,却像缩头乌龟躲在家里束手无策,不敢露面!就算我将这些无用之功还给少林,又有何用?!”

  妙兴哀叹一声,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如果再让他留在身边,无疑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他不想再解释:“要想还有父亲,现在就赶快收拾行李赶路!”

  禅武见父亲以死逼迫自己遁入空门,只得含泪辞别了父母,北上少林当了和尚。不想到了1966 年,破四旧之风燃到少林,红卫兵将一辆装满炸药的卡车开到寺门前,决意要扫除迷信。为了护寺,禅武带领师兄师弟们与红卫兵大战,不想竟被当场“镇压”了。

  消息传到陈州,妙兴仰天悲呼:“我是让你去求活路呀!谁知道连少林也无有用武之地了呀!”

  袁武芳

  袁武芳是项城人,其父袁世温是位医生,先在陈州益善堂坐诊,后来就自己开了诊所。

  由于袁世温经常为百姓义务看病,每逢瘟疫,还大做善举,赢得了名声。名声本身就是一种财富,再加上他的医德医道都受到赞誉和认可,所以生意就好,没过多久,就在陈州买了宅院,将夫人孩子迁到陈州。

  那一年,袁武芳已经十五岁。

  没来陈州之前,他求学于项城老城。由于天资聪慧,勤奋好学,为人正派,学问品德都为乡人称道。搬到陈州后,他没像父亲那样成为医生,而是越发饱读圣贤之书,准备考取功名。古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袁武芳说,为国人医心比医身更难。1902 年,他二十四岁,参加乡试,中了举人。

  当时的中国,国破山河碎,年轻气盛的袁武芳从小立下医国人之心的大志,便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万言书,历陈朝政得失。写完后,他赶赴开封府面见知府大人,要求转呈光绪皇帝。知府大人是个官场老油子,看完之后,说:“朝中党派复杂,上书徒劳无益,我看不如静以待时!”

  袁武芳被知府劝退之后,悻悻而归,在家与好友四处游历,探讨救国之道。后来,他的仕途受到挫折——他去参加会试,因文中有“奄奄无生气之朝廷”一语,虽然他的卷子被考官推荐,但主考官不敢录取,只能名落孙山。

  1905 年,深感“时事日非,非改弦易辙不足以应时代之需”的袁武芳,毅然东渡日本求学,希望在日本研习新政,将来能回国致力于中国的教育事业,以实现拯救国人的愿望。

  大概就是那一年,日俄战争爆发,让人感到震撼的是,“维新”后的日本战胜了不变革的沙俄。如果说甲午战争大多数中国人还以为日本的胜利是出于侥幸,日俄战争使得中国的知识分子更加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们开始以学习的心态求学日本。1906 年,中国的留日学生高达1.2 万人之多,这其中,就有来自河南的袁武芳。

  在日本期间,袁武芳结识了两位好友,一位是秋瑾,一位是陈天华。陈天华主张教育救国,这与袁武芳的拯救国人之心相投,所以袁武芳对陈天华很敬佩。当时留学生的思想就是学习、救国,救国自然就离不开政治,而在海外影响最大的政治团体就是同盟会,作为有志青年,袁武芳也参加了同盟会。

  1905 年,清政府感觉到留日学生思想“激进”,已经脱离了控制,就勾结日本文部省,促使其颁布了《取缔清国留日学生规则》。规则一出,中国留日学生很气愤,但又因意见不一致分为两派。一派以秋瑾和宋教仁为代表,主张全体同学罢学回国;一派以汪精卫和胡汉民为代表,主张忍辱负重在日本继续求学,两派因此发生激烈争吵,闹得不可开交。日本政府借此诋毁留学生,说他们是“乌合之众”“放纵卑者”一群。陈天华就是看了这张报纸后的当夜,连夜疾书了一封被后人称为“绝命书”的信,第二天就蹈海自杀,以死劝告同学们为大自由奋斗到底。

  得知噩耗,袁武芳痛哭流涕,决定亲自将其灵柩护送回国。

  那是1906 年的春天,袁武芳随护灵队回国,和盟友一道在上海发动并组织各校师生数千人,不顾当局禁令,为义士在岳麓山下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同盟会在国内国外闹出这么大风波,眼下同学中又有人为“主义”殉了身,消息传到陈州,袁世温夫妇担心得寝食难安,忙命伙计直赴长沙,谎称袁父病危,骗其回陈省亲。

  不想,袁武芳前脚刚跟伙计进门,后脚便被父亲关了禁闭。这次儿子回来,袁世温与老伴商定关他一年,压压他的“愤青气”,待一年之后学籍作废,再放其出来,他自然就没有再去日本革命的“理由”了。

  可如此一来,袁武芳对国民之心疾更是忧愤,作为一个革命者,别说是医治民众之心疾,现在连自己都混丢了人身自由和精神自由,何谈再医治他人?开始他大喊大叫,让父亲还他自由,见父亲不妥协,后又不吃不喝,准备绝食自杀。

  面对儿子的绝食,袁世温并不惊慌,故意让厨子改善伙食,并温上好酒。果然,饿了两天的袁武芳面对好酒好菜,知道父亲故意诱他胃口,故意不看。可饭香气像比平日浓了百倍,扑鼻而来。就在进退两难之际,他想起陈天华《绝命书》中的论自由:“青年误解自由,以不服从规则、违抗尊长为能,以爱国自饰,而先牺牲一切私德。此之结果,不言可想。”袁武芳越想越觉得陈天华说的不无道理,如果自己为小自由饿死了,还谈何大自由?反正父亲不至于关他一辈子,不如今日好吃好喝,来个静观其变,只要父母一放他,他就来个天高鸟飞绝,一去不再返。

  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父亲并没有放他出去的意思,就这样,整整等了一年。

  一日,绝望中的袁武芳正靠在床上看书,就听外面热闹异常,起身一看,院子里到处是大红喜字和大红灯笼,愣怔了半天,喊来下人一问,方知一院子的一片火红都是为他而来。

  原来,袁世温为了拴住儿子的心,偷偷为其定下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州城南颍河镇人,其父为陈州名流,人称马老贵。颍河三里长街上的招牌幌子、门头牌匾多是他题字。

  基于马老贵在陈州书法界的名声,陈州城内也有不少商户慕名而来。一是想目睹名家挥毫的过程,二是怕被其女捉刀,买来赝品。

  原来,这马老贵的宝贝女儿马砚秋也非等闲之辈,楷书功夫尤其扎实,无论是仿秀柳还是摹拙欧,均能以假乱真。马老贵为让女儿在书画界崭露头角,故意让人放出风来,说是不少字画,并非他亲手所挥,而是由女儿代书。一时间马砚秋名声不胫而走,大了起来。

  可名声大了,婚事也就成了难题。就在马砚秋自叹曲高和寡时,赶巧袁世温为诊所求牌匾来到袁府。袁世温见马砚秋长得眉清目秀,又一问还没有婚配,顿时喜上心来,不久便找人促成了这门儿女亲事。

  按说如此才女与海归袁武芳也算是天生一对,不想,由于袁武芳寻找自由的逆反心理作怪,不但不感激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反而痛恨更甚。自己被限制人身自由一年,人还没放出来,又塞来一桩不自由的婚姻,将门锁换成媳妇,不就是想锁自己一辈子吗?——不如将计就计,先让父母放松警惕,再给他们来个寻机而逃。

  果然,那一日袁武芳被伙计们拉出来拜完天地,连新娘子的长相都没见到,便趁人不备逃出了陈州。他先是到汴京城找到同学,在一家女子中学里教书。一年后,又去广州寻找同盟会。1911 年10 月10 日参加了武昌起义,1913 年,又积极参与了二次革命,击碎了老乡袁世凯的皇帝梦,被任命为河南督军。

  常言说,衣锦还乡,坐上督军宝座之后,袁武芳突然想家了。

  时隔几年没和家人联系,不知道家中的父母有没有听说他已官至二品大员?一路上,袁武芳猜想着与父母久别重逢的场景,不想一到家却傻了眼,走时的红色海洋不知为何竟成了满眼麻白。

  仆人们见少爷回来,纷纷上前,哭问少爷这些年都去哪儿了?老爷于少爷逃婚的第三天,不幸归了黄泉,眼下少奶奶又莫名生下一子,这不,将老太太也一块气走了!

  袁武芳一听,顿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让人唤来马砚秋。

  二人明为夫妻多年,今天在这种场合头次见面,袁武芳眼含悲泪,本以为马砚秋看到自己会悲呼求饶,不想马砚秋一进来,连正眼都不给他,挺胸正坐在太师椅上。

  看着马砚秋一身的傲骨,本来兴师问罪的袁武芳,顿时像理亏了一般:“你没有走?”

  “入得袁家门,还朝哪儿走?”马砚秋冷冷回道。

  “既然不愿走,便是为恪守妇道,为何还要偷人生子?”

  “你能为自由弃我和父母于不顾,我为何不能为自由偷人生子?”马砚秋反唇相讥。

  袁武芳没想到从未见过面的“妻子”竟如此伶牙俐齿,当初自己抛她而去,想必自尊大伤,暗恨涌心。若放平日,他可动恻隐,饶她孩子一命,可举目看着满院素白,袁武芳又不由恨起:“我可以还你自由,可孩子必须得死,因为他烙着我们袁家的耻辱!”

  “你敢!”马砚秋一听袁武芳要害自己的儿子,腾身而起,怒目相斥。

  “我有何不敢?”袁武芳盯着恼羞成怒的马砚秋,冷笑道,“我追求自由追求来的权力,你追求自由追求来的自掘坟墓,这就是追求自由的境界之别。”说完,朝门口一勾手,就见一个老妈子抱着一个婴儿匆匆上前。

  马砚秋见状,愣了一下,喃喃地问:“你要干什么?”

  “洗刷门庭,为母报仇!”袁武芳说着,接过老妈子手中的婴儿,疾步走出厅堂。马砚秋见状像疯了一般扑上去:“不许杀我的儿子,要杀杀我!”

  袁武芳悲愤地甩开马砚秋,径直朝灵堂走去。

  不想就在这时,马砚秋双膝一软,突然跪了下来,仰天长吼道:“求求你,饶了我的孩子——!”

  听到求饶声,袁武芳扭身冷笑道:“你这一跪,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迟。咱们追求自由的境界不同,我追求自由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你追求的自由却是为了羞辱我们袁家,不管你这一磕是早是晚,必须一命抵一命,洗我袁家门庭!”言毕,便让下人将马砚秋绑了。

  马砚秋一见袁武芳动了真格,突然瘫软在地,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要杀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要杀杀我!”

  袁武芳并不回头,抱着婴儿疾步来到灵堂前,大吼一声:“娘,儿给您报仇了!”说着扑通跪下,正要拔枪而出,就听人群里有人喊道:“少爷枪下留人!”

  袁武芳扭脸一看是老管家,怔了一下,不欲理睬,正欲扣动扳机,不想那老管家突然跪下:“血染灵堂恐怕并非老太太所愿!请少爷留孩子一命吧!”

  众人见袁武芳真要血染灵堂,个个吓白了脸,见老管家带头求情,也纷纷劝道“: 是呀,是呀,是少奶奶追求自由惹出的恶果,万万不能拿孩子出气呀!”

  袁武芳见众人一瞬间将情感倒向马砚秋,更是愤怒,大吼一声:“我杀的正是自由之果!”

  言毕,枪响血喷……

  秦馥郁

  夏家是陈州大户,开有酱菜厂和酒馆,最鼎盛的时候,上码头也是他们家的。夏家主人叫夏宝银,老婆姓秦,叫馥郁,是城北大户秦老汇的幺女儿,因其长兄是县法院院长,二兄在国军新五军里当团长,再加上她是老幺,从小娇生惯养,很霸道。来到夏家后,夏宝银因惧其娘家势力,很怕她。怎奈这秦馥郁命好运不好,来到夏家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儿,就是没生出儿子。眼见一片家业无人继承,在夏宝银的哀求下,才允许娶二房。而且定下死约,只准这一个,再不准娶三房。

  也该秦馥郁出恶气,那二房来后,却一直不开怀,夏宝银为此很着急,眼见自己岁数越来越大,却后继无人。万般无奈,便想出一个下策,在外边偷偷找了一个女人,讲好价钱,“带”了一个。女人姓黄,叫黄妮儿。丈夫姓雷,叫雷五孩儿。雷家世代都是夏家的佃户,家穷不说,其父又有病。无奈,只好让黄妮儿“出轨”,挣点这无法开口的钱。黄妮儿有几分姿色,为给公爹治病,只好做出牺牲。为颜面,她要求严格保密,并让夏宝银和二姨太跪在神灵前发下毒誓。不久,黄妮儿就有了反应。夏宝银得到消息后,急忙命二房也假装又呕又吐。二房叫叶夏氏,一直随着黄妮儿那方的进展表演到十月分娩。那是一个夜晚,叶夏氏的卧房里也布置着临产状态,地上撒了灰,门楣上拴下红布条,她又喊又叫,派人去请接生婆。因为那方的接生婆是被夏家买通了的,等黄妮儿一生下,便被偷偷抱了过来,等这方的接生婆来到,见小孩子已生了下来,深信不疑。

  只是这事,没瞒过秦馥郁的眼睛,因为二房叶夏氏身旁的丫环被她买通,为防止叶夏氏因有了儿子长威风,她对叶夏氏说:“为了夏家,我会替你保密,但你不可因此有所造次!”叶夏氏看没瞒过大太太,心中自然很虚,望了望秦馥郁说:“夫人,你放心,我永远都只是个二姨太!”

  到了1948 年,秦馥郁的几个女儿业已出嫁,她也成了老太太。不久,土改运动风起云涌地来到了小镇上。夏宝银因勾结土匪被枪毙。夏家的土地、酱菜厂、房产全被没收,分给了贫农团。佃户雷五孩儿当上了贫农团团长,叶夏氏挨了几场批斗之后,架不住,又因她是地主的小老婆,上头命其改嫁,无奈,她只好又嫁了一家。

  令人奇怪的是,她没带走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叫夏夏,那一年刚五岁。镇上人都说这地主婆果然心狠,再嫁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了。秦馥郁心想夏夏的娘走了,不如让他找他的亲娘,于是就领着夏夏去找黄妮儿。

  不想黄妮儿和雷五孩儿大骂她侮辱贫农团,说她血口喷人。第二天就召开批斗会,将秦馥郁斗得死去活来。雷五孩儿逼她交出浮财,将其吊在梁头上,并用香火烧其乳房。秦馥郁本想一死,后来就想复仇,坚强地活了下来。

  秦馥郁与夏夏相依为命,为了报仇,在夏夏初懂人事时,秦馥郁便将他的真实身份和在其生母那里所遭的冷遇都一一告诉了他,也就是说,从点点滴滴处培养夏夏仇恨的种子。而黄妮儿呢?不但不认儿子,为了洗清替人生子的嫌疑,见到夏夏就高声大骂“地主羔子”,这让秦馥郁更是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当初雷五孩儿为父亲治病,才让黄妮儿悄悄越轨的,按说一切都暗箱操作,他拿钱救父,夏家要儿续香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想秦馥郁带着夏夏公然认生母一事掀起的轩然大波,却久久不能平息,议论纷纷,虽说雷五孩儿夫妻拒之不认,可还是难堵众口,难洗其辱。为此雷五孩儿连连批斗了秦馥郁几场,还是难解余恨。如果再批斗下去,不仅有公报私仇的意思,还会让人家觉得自己是在欲盖弥彰。思来想去,便觉得要想消除镇人的猜疑,还得交给时间。

  不想就在这时,雷五孩儿突然发现黄妮儿蒸馍的频率密集起来,而且在一锅红芋面馍里,总会有几个胖娃娃似的白面馍,可到吃饭时又始终不见这几个“胖娃娃”露面,雷五孩儿不由产生了怀疑。

  他暗地里观察了几天,发现馍馍都被黄妮儿偷偷塞给了夏夏。这让雷五孩儿做梦也没想到。那时节吃物金贵,白面更是奇缺,雷五孩儿家孩子多,黄妮儿能将家中仅有的一点白面抠出来给夏夏蒸白馍,足见这爱掖藏得非同一般!如果事情仅存于暗地也就算了,问题是不几天,黄妮儿暗地里给夏夏塞馍一事竟不胫而走,将先前还是猜疑的事发展成了铁证如山。

  事态的发展已经大大出乎了雷五孩儿的意料,到底是谁泄的密?雷五孩儿第一直觉先想到秦馥郁。只觉得这地主婆果然有手段,不动声色,便将计就计扭转了战局。

  解铃还得系铃人。

  也就说现在唯一能扳回战局的只有黄妮儿。若黄妮儿不消除暗地送馍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丢人的不只是她黄妮儿一个人,还有他们雷家祖宗八代的脸面。这天夜里,他思来想去,想出一毒计。

  黄妮儿愿意吗?

  雷五孩儿觉得这事还是不告诉她的好,就让夏夏从暗箱里来,再从暗箱里走吧。主意一定,第二天一早,他买来鼠药,偷偷放在黄妮儿浸泡的白面酵母里。

  不想,夏夏吃了带鼠药的白面馍,竟然没死。

  毒计的失败,让雷五孩儿很是吃惊,只觉得他低估的不是秦馥郁,而是低估了夏夏这个五岁的娃娃。这一次,他已经难抑怒火,回去将黄妮儿暴打一顿。

  黄妮儿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偷偷给夏夏蒸白面馍。可能是没法疼爱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加上雷五孩儿经常教唆自己的儿子欺负夏夏,黄妮儿常有不满。雷五孩儿看到黄妮儿这样,越发愤怒,轻则便辱骂黄妮儿为婊子,重则拳打脚踢。天长日久积郁成病,不几年黄妮儿就郁郁离开了人世。

  黄妮儿死后,秦馥郁并没有松懈复仇计划,对夏夏的教育更加严格。

  二十年后,夏夏考上大学,分到北京一家大报社。为报大娘的养育之恩,夏夏专门找了一辆小汽车,接大娘去北京享福。临走时,路过雷五孩儿家,秦馥郁让司机放慢车速,又让夏夏帮她打开车窗。

  当时雷五孩儿正蹲在门口和几个老汉闲聊。那年月车辆极少,见有小汽车开来,雷五孩儿和几个老汉急忙停下闲聊,伸着目光去瞅车和车里的人。

  当雷五孩儿看清车里坐着的竟是秦馥郁时,目光萎缩一下,急忙地躲开。看到雷五孩儿躲闪的目光,秦馥郁又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佃户。因为那时候雷五孩儿的几个孩子都因学业无成,在家务农,因为人口大,一家人的口粮都成了问题。秦馥郁在车里遗憾地暗叹一声,心想要是黄妮儿还活着,结局就更完美了!可惜呀,黄妮儿没能等看到夏夏飞黄腾达,就死了!就当秦馥郁失望地让司机加速启程时,萎缩的雷五孩儿突然站了起来,拦住车,叫了一声:“老东家慢走,我有话问你。”

  秦馥郁用手抿了抿头发,走下车,不知道这雷五孩儿叫她下车什么意思,蔑视地看雷五孩儿一眼:“啥事?”

  雷五孩儿长叹一声说:“这事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为什么夏夏吃了我家的白馍没有死?”

  秦馥郁一听,愕然半天,才突然悟出什么,只见她在正午的阳光下,仰起头哈哈一笑说:“因为你的智力永远只配当下人!”

  原来自从秦馥郁第一次发现夏夏拿回白面馍时,就有一种恐慌感。为了增加夏夏对黄妮儿的仇恨,秦馥郁不但恐吓夏夏不能吃黄妮儿的白馍,又不遗余力地买来鸡子和鼠药,将黄妮儿给夏夏的白面馍扔给鸡子。因为秦馥郁偷偷在白馍里做了手脚,那鸡子吃了馍馍,不一会儿就中毒身亡了。但如此下去,秦馥郁经济上有些力不从心,便觉得只有逼一逼黄妮儿,才能结束这母爱施舍的表演,于是便将黄妮儿即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举动散布开去。不想这一逼,竟将黄妮儿间接逼死了,没能看到她儿子飞黄腾达的这一日……想到这儿,秦馥郁又遗憾地暗叫了一声:“苦命的黄妮儿,为啥你没有看到儿子有出息,就走了呢?”遗憾地想到这儿,伸手开了车门。

  雷五孩儿没有得到答案,秦馥郁已经坐上小轿车跑了老远,只留下一溜迷眼的尘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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