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主义者面强调从无机物的微粒到猛犸巨物的每一样事物的重要性,但不知道人的天性,这是很不合理的。人类心灵之中毕竟总是潜伏着对目前状况的不满和以更好的东西来取代目前状况的永恒渴求;我们是如此的饥饿,只怕是吞下了整个宇宙,也还难以满足我们的胃口,犹如荒野中撒旦的灵魂,人一诞生,便贪婪地呼唤着给养。我们每天早上伴着肚子的饥饿起床,黑夜时带着未实现的愿望入寝。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有一个乞丐的大碗,金色的太阳盛于其中恐怕还没有饼干那么大。碗中,命运掷了一个小小的钱币,由此使得我们处于永远的欲求之中。事情便处于如此悲伤的情境之中。它刺激着我们不停地求索,尽管失望重复而至。欲望没有尽头,永远难以满足,这是事实;但是欲望就是生活,欲望的消失就是死亡,这也是事实。如果我们不能把普通金属变成金,把地球置于手掌中,征服地球的引力,支配星系,那么欲望便没有尽头。正是欲望之不可满足的性质导致一些创伤的灵魂以对人生的某种逃避方式转向弃绝和宗教式的人生否定。没有任何的圆满能导向我们知足,因此渴求任何一件事从根本上说都是枉然,这种思想是弃绝行为的根源所在。这些人在涉水之前就已使自己的双脚变得冰凉。凝视着最终的否定,他们在壮丽的人生中没有发现任何益处。
敏思者尽力了解生活的秘密,他知道分子的无尽运动和对世界的最终弃绝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在生命的延续中,只是生命开出鲜花时才有意义。因此,在体验生活之前他不会弃绝生活,也不会以苦行禁欲的方式对人类命运的不良处境进行抱怨。人的天性和自我否定是对立的,它反对人对自我的自卑自弃,存在于我们内部的生命力蔑视自杀的冲动,驱使我们去生活;生活就像火炬的燃烧一样,谁也没法从这种燃烧中逃避。欲望只是这种生命火花的别名罢了。
正是这种不可征服的欲望因素驱使我们通过体验而忍耐、而成熟。欲望以其美女似的秋波俘获了我们,我们像狂热的男子一般追逐着她,在追逐的过程中得到无价值的直觉。表面上看,这个轻佻女子是非道德的,但最终的结果则是通过子孙的延续而使种族得以延续——这一点是任何道德都不能贬损的。天性之狡黠在于它把罪恶变成美德,通过贪婪而播下勤劳的种子。它使用暴君的专制来创建宏伟的帝国,通过不公正的法令来发展民工和联合系统,因此为达到神圣的目的,魔鬼会成为工具,魔鬼也会发生变化或变形。宇宙的灵魂是完善的舵手,他驾驶着航船走过急流险滩,风暴无阻,海浪无碍。生命包含着经验——或许经验就是生命本身。那些拒绝体验,不为潮流所动的人因思想火花的黯然和心灵之光的失色而内枯外竭。
试想一想,平凡的生活表层下面掩藏着何等的潜力。因为观察到壶盖被蒸气掀起,人在某一天便发明了蒸汽机;看到闪电通过铁棒导入地上,人便设计了电网将电力传于千里之外。我们的古代圣哲不知道,正是燃火的技术使人高于其他生物。我们供于“祭坛”的火极大地增强了我们对自然的控制能力。就像树生于小小的种子一样,极大的潜力隐匿于小小的事物之中。难以想象人们的生活体验会有尽头,因为人的自在之力无尽。原初的地球上高山耸立,人海汹涌,沙漠一望无际,莽林无处不生;比较如今的世界,我们不正是在沼泽与疟疾横行的地球上建成了伟大的城市和文明的中心,田野无际,工厂林立?想一想,人类是怎样出现的,人作为小小的精子开始了他的旅途,最后达于月球和其他星球。大自然把气化于海洋、高山、沙漠和森林,同时也使微生物变成巨物,最后它创造了体现它最新力量的人类。生命就是借助于才智、意志而求自身发展的创造力。甚至只是奇情异想,一时的冲动和偏见也能驱使我们强化自己的武装,如此,纯化我们的神经系统,使我们的意识达于更高的境界。在造化的安排之中,人无疑不过是一种奇情异想的动物罢了。在自然化育出巨兽与鲸鱼之后,在自我忘却的瞬间,造化诞生为人,人不是屈服于造化,而是造化服务于人的意志。为某种比自己更好的东西而奋斗,简言之,爱最好的,是一种少见的优良品质,造化正是基于这种品质而创造了人,人可能完成造化之神秘的目的。每一个人在生命中都有隐秘的目的,它推动着人超出有限的能力,尽可能地去达到它。所以当一个人为了同类、为了地球上的环境而使用他生命中的宝贵财富时,他不仅与那永在体验的造化相竞争,同时他也是帮助造化实现其神秘的欲望。因此,在每一个人的自我之中都潜藏着一个神秘的欲望——支配自然力和宇宙的统治权,正是这种创造力使人达于至高无上的神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