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C大调第七交响曲》,其中那激情澎湃的旋律震撼人心,经久难忘。这首曲子另有个别名叫《列宁格勒交响曲》,那是作曲在一九四一年题献给当时被德军围困的列宁格勒。
列宁格勒保卫战是苏联卫国战争中的一个辉煌奇奇迹,这所城市被德国法西斯重兵围困了整整九百天,几乎粮尽弹绝,但全城的人宁死不屈,坚持到胜利之夜。
在莫斯科胜利广场的纪念馆里,大型的壁画以及瓦砾、旧枪弹,一批战争遗物逼真地再现了列宁格勒保卫战的庄重场面;压低的黑云,漫天弥漫的浓重的硝烟,喷出火舌的枪炮;被敌人炮火击毁的建筑物;街头的陈尸;被战争烈焰烧焦的树的断身。战争的严酷、压抑,比死更令人窒息的狰狞气氛是处在和平年代的人们所难以承受的,甚至是不可想象。
有一排塑像可以传神地体现战争对人的摧残:一群身姿优美的人渐渐变形,柔软的线条变得刚直、强硬,再慢慢变得僵硬、锋利,最后,有关肉身的线条统统消失了,人变形为石头,一块一块的嶙峋之石。
然而,发生在列宁格勒的反法西斯之战却从另一个角度颂扬了受战争残酷摧残的人民,人心不泯、坚强高贵。
当时的列宁格勒,在德军的炮火强攻下岿然不动,敌军见久攻不下,就将其团团围住,切断城里与外界弹药运输、口粮供给及一切联络,意欲让这所孤城变为死城。
整整九百天,三个轮回的冬季,这个被战火毁得千疮百孔的城市破败不堪,食品紧缺,每一户一天只能得到125克黑面包的供应,满城都是蜷着身子的饥饿的人们;没有取暖的东西,在最寒冷的日子里,有个年轻女子拖着个小棺材在街头踯躅,棺材里躺着她病死的孩子,可是,只走到半道,女子便冻僵在路边。
我永远难忘陈设于墙上的那些启事,那都是列宁格勒人贴出的:卖出首饰,卖出房屋,卖出值钱的家什,意欲换取若干口粮和棉毯,人们试图活下去,试图抵抗所处的逆境。
尽管在那样巨大、危急的战争阴影下,列宁格勒的人们仍没有放弃正常的有尊严的精神生活:剧院天天夜里开演,剧照贴在大街小巷,观众座无虚席;学校准时开学,上课铃声从不间断……
最令我久久不得平静的是列宁格勒的小女孩丹娘萨维契夫,一个小学生。她原本有一个和睦幸福的大家庭,可是战争来了。她成了一个长着忧郁大眼睛、头发由于营养不良而变得枯黄的战争儿童。她天天记日记,从不停息,慢慢地、执拗地记着法西斯的罪恶。
丹娘萨维契夫用她的小手写出了稚嫩的字迹:1月25日,爷爷死了。2月3日,伯伯死了。3月1日妈妈去世了……她记着亲人们一个一个的逝去的日子,他们的死法,每天每天,从不辍笔。后来,亲人们全死了,全存于她的日记里,她把他们好好地藏在里面。再后来,她的日记中断了,如同一段曲子,奏着奏着,突然停息了,那是因,她也死了。
小姑娘丹娘萨维契夫用她弱小的不屈的灵魂发出了熠熠光芒。她的故事被人们传颂,使每一个对战争心怀软弱的人陡生了几许豪气。她让人明白,人们不要战争,但不怕战争,人的光芒最终能够战胜一切艰难困苦,包括战争。
顺便提一句,即便是在最苦难的九百天内,列宁格勒这个城里的人们,没有为了生计去砍伐过一棵树。胜利之夜,那些遍布城市的树郁郁葱葱,似乎在欢呼人类的傲骨与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