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五个人又在黎青的小屋里热议。石头都挖出来了，苦情这笔账也查清了，下一步该怎么办?马齐彬说：“召开连队的诉苦大会，让战士们把自己的苦水倒出来。”苏军说：“这怕不行，那些苦大仇深的战士，未必肯在大会上把自己的苦水倒出来。”黎青问苏军：“《平鹰坟》你找到了没有?”苏军说：“找到了，我把这篇文章在连队里向大伙读了一遍。有的人气得直跺脚骂娘，有的人淌眼泪，有的人还哭出了声。”
黎青说：“好，我们来分析一下，这篇文章为什么写得好，哪些地方写得好。他是抓住了那老财主的罪恶，写得有声有色，把农民受迫害、受委屈的心理淋漓尽致地写了出来，让人听起来好像自己就在现场眼见了这一切，不由得你动感情。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要帮助这些苦大仇深的战士，把心里的苦梳理梳理，把重点突出来，讲得入情入理，讲得感人肺腑。这个工作叫培养苦主，就是要把埋在战士们心中的苦水于情于理、有血有泪地一点点挖出来。听得顺耳，听得入心，让听的人感同身受。有的地方要让听的人像斧头砍在心上一般，让听的人感到如火烧火燎一样的难受。这样来培养苦主，使苦主对自己苦难的认识提高一步。”陶家政插话说：“哎呀，我要是早知道这一套就好了。只知道指导员讲政治课，就是按照课本课文一段一段地去讲，却不知道许多课文可以像讲故事一样，去讲给战士听。这样的诉苦是让战士自己教育自己，效果当然跟指导员讲课不一样。”到会的几个人都是在连队给战士讲过课、谈过话的人，都是教育人的人，可是都没有让战士自己教育自己的经验。听了黎青的这番话，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最好的教授法就在这里。于是大家信心百倍地说起怎样来培养苦主的问题，把平时同战士谈话的心得也掺和进来。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过了两天，马齐彬兴冲冲地到黎青屋里说：“前天的会开得太好、太重要了。经过那场议论，大家知道培养一个苦主就像写好一篇文章，是很精细的事。今天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谈培养苦主的事。几个苦主准备在大会上吐点苦水，都是很有条理，很动情的。苦主们肚里的苦水不经这番琢磨、梳理，那肯定是吐得平平淡淡的。经过这两天的准备，相信诉苦大会一定会开成功的。”
第二天晚饭后，黎青换好药，把炕烧热，拥着被子歪在炕上，专等吴亮来汇报二连大会诉苦的情形。
这位“风雪夜归人”那天夜晚竟让黎青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直到午夜时分，才听见他趔趄的脚步声。
他进来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坐在矮板凳上喘气，端起碗白开水一气儿喝干。他还没有吃饭，却说不饿，吃不下。他的声音和眼神隐约显现出他心情激动后残留着的那种痕迹。
原来在下午的诉苦大会上，几个战士的苦诉得一个连的人都哭了。有几个人抱在一起头碰头号啕大哭，有的跑回班里，爬在地铺上呼天抢地，叫喊自己屈死的爹娘。开晚饭时，那些哭得很伤心的战士连饭都吃不下。吴亮同试点组的同志分头到各班一个个去安慰、劝导也不顶事。炊事班专门做了热汤葱花面条，还窝上了鸡蛋。吴亮端起一碗送到一个苦主手里，那苦主强挣起身子来接面。吴亮瞥见了苦主那双红肿怕人的眼睛，竟慌乱地把热汤面给泼洒了……
吴亮对战士们心上的创伤，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他不肯让羞耻和侮辱再一次去咬噬战士们破碎的心，止不住得心弦颤抖。他动了真情!
从吴亮身上，黎青得出了一个结论：诉苦思想教育绝不只是战士们自己教育自己，也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必不可少的学习内容。
从这种认识出发，黎青立下了一条规定：将来部队大诉苦时，机关里的那些非劳动人民出身的知识分子，每个人一定要到连队去住上几天，从头到尾地参加一场诉苦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