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路兵团4月20日晚上全部渡过长江,在江南站稳了脚跟。
4月21日夜晚,东西两路兵团又越过了长江。刘伯承指挥西兵团(全部是中原野战军部队)直取江西、浙江。粟裕指挥的东兵团在江阴登陆后,便直下溧水、溧阳,要同中路兵团在郎溪、广德一线合围,把南京地区的国民党六个军和大批国民党机关撤退人员一网打尽。
黎青和谢长华领着二二二团在横山桥一线隐蔽集结了三天。第三天,大家吃过晚饭便接到了沿京杭国道进军的命令。当晚行军的宿营地是京杭路上的桂花山。
江南的4月,白天漫山遍野都是明媚的阳光,田野里的油菜花一片金黄;夜晚暖风醉人,花香扑鼻。大军的铁脚板踩在温软的大路上,脚底下感觉格外轻松。队伍渡过青弋江,张怀忠带着他的指挥所也随二二二团上了桂花山。桂花山名字怪香,爬上去却是个土包包,一棵桂花树都不见。桂花山下便是京杭铁路线穿过的地方。
铁路线还没正式开通,只修好了一段路基,另外还有一条公路。侦察员从桂花山下的京杭铁路线上抓了一批掉队的散兵。张怀忠亲自审问:“你们的队伍现在在哪里?”
俘虏七嘴八舌地回答:“先头部队恐怕过了宣城。”
“后续部队呢?”
%%“还在三山街。”一个俘虏回答。
“别听他胡说。”另一个插嘴,“我们是从湾址镇来的。”
张怀忠觉得这些话都不可信。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是联勤总部的。”
张怀忠一听联勤总部,便呸了一下:“把这些少爷兵拉到一边去。”
联勤总部是国民党部队的后勤部队,在联勤总部任职的都是一些少爷兵,吃喝玩乐的事精得很,行军打仗的事却摸不着门。张怀忠要找的是二十军。他让侦察员再到京杭铁路线上去找,这回要找正规部队的,再不要这些自由兵。侦察队又抓来一批散兵,这些兵都是二十军的侦察兵,到这里来探路,看桂花山上有没有解放军。张怀忠问清了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二十军。三天前部队提前渡江,就是要找这个二十军。他问抓来的俘虏:“二十军现在在什么地方?”
“二十军今天下午从三山街出发,部队准备驻在湾址镇,部队正在向这里开进。”
俘虏的回答令张怀忠大惑不解,我军渡过江已经三天了,这个二十军怎么还没有到湾址镇呢?张怀忠命令参谋把俘虏拉到一边,桂花山指挥所里只剩下他和谢长华、黎青。
“你们看怎么办?湾址镇就在我们的前面十多华里的地方。二十军怎么现在还在这里呢?他要是走得快,我估计已经过了宣城,那湾址镇只能是一些后尾部队,可要真是后尾部队,他军部的侦察队怎么还在桂花山呢?要是军部还在湾址镇,那就太好了。他们像只大乌龟,磨磨蹭蹭地往前爬,到头来却爬在我们的口袋里。可是这样的事是真的吗?”
谢长华说:“管他真的假的,我派人去一探不就明白了。”
张怀忠仰起脖子一笑:“快派人去!”
谢长华把一营营长找来交代:“前天过江你差点误了我的事,这回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到湾址镇去摸一摸敌人的情况。如果敌人的主力还在,你就把他围起来,等全师部队到齐了,我们就把他歼灭。要是只有零星几支小部队,你就把湾址镇夺下来。我们晚上就在那里宿营,动作要快,不要磨磨蹭蹭耽误事。”一营营长答应了一声好,就带着队伍向湾址镇跑去了。
过了一刻工夫,湾址镇上枪声大作。谢长华细细地听过这阵枪声,便对张怀忠说:“看样子这湾址镇的敌人还不少呢。”话音刚落,又听见几枚重炮弹从湾址镇上飞过来。张怀忠喝了一声:“还有大炮呢!敌人还真不少。”
谢长华说:“我带部队到前面去看看,这里留一个营给你。”
张怀忠说:“快。”
谢长华和黎青领着二营飞跑到湾址镇前面,正遇一营乱成一团往后退。谢长华大吃一惊:“怎么把部队搞成这个样子?一营是支主力,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糟糕的情况。”谢长华在路边一处高地站起来大叫一声:“站住,不要乱跑,你们的枪是吃素的吗?营长呢?你们的营长在哪里?”
一营营长从乱军中跑出来:“报告团长。”谢长华一见他便怒吼起来:“看你把部队带成什么熊样子,一营从来没有这样糟糕过。镇上是什么情况?”
一营营长回答:“镇上的敌人多得很,满街满巷都是人。一看见我们的队伍就猛扑过来,把我们撵出了湾址镇,还有几门大炮,正摆在湾址镇上的高冈上。”
黎青一看一营队伍乱哄哄的成了一团乱麻,知道把队伍整顿好需要时间,便对谢长华说:“情况很危险,敌人在湾址镇至少有两个师,可能整个二十军都在这里。你看那几门大炮还整整齐齐地摆在湾址镇的高冈上。”
谢长华问:“你看怎么办?”
黎青说:“我看我带二营就地展开,掩护一营退到桂花山去整顿,二营就在背后这条岗岭上挖战壕抵挡敌人。你去找师长把三营部署在东边那个小山上。不管情况多么严重,不管敌人是不是一个整军,反正今天老子就跟他在这里迎头顶上,绝不让他滑过去。”
黎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湾址镇西面一个叫鹭鸶窝的地方响起了一阵枪声。那枪声越响越急,还向二营阵地一线延伸。黎青高兴地对谢长华猛拍了一掌:“你听,二二零团来了。在师部发的那张行军路线图上,二二零团不就是进到鹭鸶窝宿营的吗?这枪声只有二二零团才打得出。”
谢长华连连点头:“那好,我就这样对张师长说,我们七十四师一师人把敌人拦头顶在湾址镇,让后续部队赶上来把这支四川军吃个干净。把一营整顿好了,就交给你留作预备队。”
谢长华带着一营向桂花山方向退去,黎青带着二营爬到身背后的高岭上,依着高岭的地势,布下了一道弯弯曲曲的阵地。他命令部队抓紧时间挖射击掩体,再把它们连成一条战壕。
敌人一支前锋部队很快就到了高地下面。看敌军那个阵势,沉稳、严谨、不乱放枪。黎青在心里暗叫一声:“真不愧是支主力呀!”
董光继跑过来对黎青说:“看这敌人队列排得整整齐齐,不乱放枪,只一个一个弯起腰向前挺进,说明这是一些有经验的老兵。”
黎青对董光继这个看法十分赞同:“打这样的部队,要以稳对稳,要战士把对象瞄得准准的,来他几个排子枪,看他的队伍乱不乱。”
董光继跑到前面那条战壕里,只看见敌人在一阵猛烈的机枪火力下登上山头冲过来。董光继从战壕里站起来,只见他伸出手臂一扬,一排枪响起,正打在敌人的队伍里。又来了几个排子枪,就见敌人从山头上垮下去了。
湾址镇上,敌人炮兵群的炮弹发出呼啸,炮弹在山头掀起了高高的土柱,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从密集的枪声中听得出来,这次的攻势比第一次更猛、更狠。
黎青望见董光继正在指挥部队隐藏在战壕里,只把手榴弹摆在掩体上。黎青明白,董光继要同敌人来一次硬拼。
黎青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含在嘴里,他刚刚把一口烟喷出,便见对面山头上露出敌人的一大堆脑袋。他正要向董光继发命令,便见二营阵地上密密麻麻的手榴弹飞进敌人的脑袋窝里,敌人发出嗷嗷的惨叫。在手榴弹的一片爆炸声中,二营的战士们忽地一下从战壕里跳出来,向敌人占领的山头猛扑过去。
在二营战士的一片喊杀声和敌人的一片惨叫声中,敌人的大炮又轰又叫,准备发起第三次冲锋。二营的战士从短促突击中退回了战壕,他们举着缴获的机枪和子弹高声大笑起来。
黎青发现在二营的一个小高地上,一路敌人绕到二营阵地的背后,想对二营阵地来个前后夹击,把二营这个高地夺到自己手里。黎青急忙派通信员去告诉董光继,敌人已经绕到他的屁股后面,让他小心对付。通信员刚跑到二营的阵地上,便被敌人的子弹打翻在地。黎青急了眼,便带着警卫员向董光继的指挥位置跑去。他还没有跑到二营阵地,便站在弹雨纷飞的山洼里纵声大笑起来。他发现董光继把手里捏着的一支兵力对准屁股后面的敌人,居高临下,已经把敌人打垮了。
黎青正要同董光继商议阵地的事,抬头就见三营正朝东边的几座小山飞跑过去。
他放心了。
黎青蹲下来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让警卫员把地图掏出来。警卫员把地图铺在一块石头上,黎青凑到地图上一看,才知道三营占领的阵地叫桂花岭,二营占领的这片高地就叫皂角树。他把指头从皂角树往北一伸,那里便是鹭鸶窝。
这下,黎青弄清楚了。原来七十四师的两个团把湾址镇敌人的去路都堵住了,不过一个师同敌人一个军在这几座山头上展开争夺战是非常吃力的。正在这时候,张怀忠派参谋来找他,让他到桂花山同谢长华一起研究这仗怎样打。
张怀忠在桂花山指挥所里正要与谢长华和黎青商量这仗的打法,黎青却抢先说了一句:“今天这个遭遇战是场硬仗,一个师要想顶住敌人一个军,是难上加难的事。但只要军长能带一支队伍从敌人后面杀过来,这仗便十拿九稳,是稳赢了。”
这句话提醒了张怀忠,张怀忠急忙架起电台向成钧报告了情况。要求赶快把后面的部队统统调上来,好同二十军恶战一场。
这里桂花山指挥所正忙着开会,二二一团团长带着团部的骑兵排赶来了。张怀忠看着这个骑兵排,便仰起脑袋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张怀忠让二二一团团长带一团人渡过青弋江后,就隐藏在桂花山后面。张怀忠让谢长华把一营队伍整顿好,把一营紧紧抓在手里,莫让那个营长胡搞了。张怀忠还让二营派人去同二二零团取得联系,这样便可组成一个阻击阵地。遭遇战都是这样,谁最先发现敌人,谁最先开火,谁的枪炮最多,做到这三先,胜利就归谁。
成钧带领七十五师一大早从三山街出发,到中午时快接近湾址镇了。他正要让部队休息吃饭,就听见湾址镇南面的枪声打得很激烈。他忙派作战处处长快马加鞭跑到七十五师传达命令,作战处处长到七十五师时,却望见七十五师早打进了湾址镇。有股敌人从湾址镇出来,正向东面山坳里跑去。七十五师飞跑到了这支敌人队伍的前面,一场激战后,敌人被打得抱头鼠窜。
战后查明,原来七十五师师长谢锐一听到炮声,他没有等成钧的电令,便把部队展开,从敌人背后插了过去。敌人遭到二十五军前后夹击。敌军军长杨干才便带领一批人马向东面的大山里跑去,他想从那里突出二十五军的包围圈,突到宣城去。哪知七十五师的腿长,比敌人跑得快,把敌人迎头拦住了,军长杨干才也被打死了。一军人便在湾址镇外的山野和田间搅成了一团,像鱼群落在大网里一样纵身乱跳,却跳不出大网。他们发现皂角树一线阵地打得最惨,战斗最激烈。估计我军伤亡也大,便掉过头来向皂角树一带猛冲过去。
防守皂角树阵地的二营的确打得兵清弹尽。正在这时,张怀忠命令二二一团一个营前来增援。黎青命令这个营隐蔽在皂角树的山洼里,不忙着出击。当大股敌人都突到皂角树底下时,他让二营集中全部机枪对准敌人前头部队狠扫,又命令二二一团一营人分成两路,杀进敌人的窝里。
敌人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被我军两个营打垮在皂角树的山洼里。七十四师和七十五师在天黑前,在湾址镇外把二十军消灭得干干净净。
胜利的喜讯传到总前敌委员会,总前敌委员会以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的名义发了一个嘉奖令,嘉奖令中有一句话:“你们创造了以一个师消灭敌人一个军的范例,特予嘉奖。”
这是一句最高的嘉奖。
天黑了下来,战斗已经结束。
野地里还是一派繁忙喧闹、派打扫战场的火热场面。
成钧在桂花山上发出一道道重复的命令:“把那些马匹都给我牵来。”马匹成了成钧过江后最为关心的大事。过江时,因为船只不够,二十五军便把自己的马匹留在江北,部队过江后,弹药、粮草、伤员全靠人力运输。师长、团长和各级政治委员,包括成钧自己都靠两条腿走路。幸亏自己的部队在湾址镇打了个胜仗,把敌人的马匹夺了过来,这便可以加快部队行军速度,也可以缓解师团指挥员的疲劳。得到一匹战马胜过缴一门大炮。
七十五师报告抓了敌人二十军的一三三旅的旅长,被俘的旅长说他忙了一整天都没吃饭,饿得走不动了。谢锐便让这个被俘的旅长先去吃饭,吃完饭便把他送上来。成钧对送信的人说:“快,快,快,把这个被俘的旅长跑步送来。”被俘的旅长来到成钧面前,一屁股坐在泥巴地上,直喘气。成钧问他:“这是不是二十军的全部?”被俘的旅长说:“是的,除了二十军,还多了八十八军的一个师。”成钧问:“你们部队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没有退到宣城去?”被俘的旅长回答说:“这都是那个江防总司令员汤恩伯乱搞的,他原先想让我们二十军回到上海去,后来发现东边的路已经断了,昨天晚上才决定我们军向宣城后面退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新来的炮兵团碍事,这个炮兵团的炮都是骡马运的,而且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平时装备都很差,这次固守江防时,才给我们加了这个炮兵团,而且这些炮还比不上那些嫡系部队的。那些部队的炮都是汽车拉的,可我们的都是骡马拉的,行动很慢,昨天晚上才拉到湾址镇。碰上你们,全完蛋了。”成钧又问:“你们军长杨干才呢?”被俘的旅长回答说:“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带着一支部队向东面山里跑去了。”正在这时,谢锐又给陈毅送来一个报告,说发现一具敌人的尸体,看样子是个大官,却穿着一身破烂衣服,让那些俘虏来认。有的说这就是杨军长,有的说不是,杨军长早已跑了。成钧便让作战科科长带个警卫员押着这个被俘的旅长去辨认。不久,谢锐送来了报告,说这具尸体就是杨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