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队的生活没有自由的空间。最为幸福的时刻,就是大约在每天晚上九点半的时候,一声拉长的哨子声响起,楼道里忽然响起一片奔走的声音,任何人都不得在哨子响时没有反应——哨子是我们的行动指南——这意味着一天的辛苦都将结束,最后一项任务就是上床睡觉。我们便乖乖地熄灯,没洗完澡的也不例外,没唱完歌的也不例外。于是,刚才辉煌的灯火一下子没了影子,电闸合上了它的琴盖,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只有在这时我们才感到了疲乏,并在这种沉沉的疲惫中沉沉地睡去,等待着明天第一声哨子凌厉地叫起来……与我床靠床的是一个湖南兵同学郑,他喜欢听美国之音,每天钻在被子里,戴着耳机听到深夜。偶尔,他也把耳机线的另一端塞一个在我耳朵上,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他却精力旺盛,兴趣盎然。我与他的故事很多。记得强化训练时,他刚矫正牙齿,嘴里上满了铁丝。每次听到口令喊向右看齐时,我都可以看到他用牙咬住牙包,包住铁丝,觉得特别滑稽,忍不住想笑。队列训练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谁还敢笑?可我当时只要看到他,觉得怎么看怎么滑稽,就是忍不住。负责训练的副队长,一个更年轻的中尉,为此没少训示我,有时甚至还拿教鞭在我头上来一下,或者在踢正步向右看我又故伎重演时,他就会用脚踢我屁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我都特别警惕,每次用牙紧咬下唇,争取不笑,以至于后来训练结束,我几乎把自己的下嘴唇咬烂了。还有一件事非常深刻,就是第二年的冬天,有一次轮到我俩站岗。当天晚上北风很大,冷得让人一出门就好像要被风吹走了。而我们去站岗的地方,是个枪库,下面是一个猪场,整天臭哄哄的。我们爬上二层的岗楼,岗楼没有门,风一吹,冷得出奇。没想郑同学准备工作做得很足,他先是从包里掏出一个床单,挂在岗楼上门口把风挡住,接着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袋花生米,还有一瓶二锅头,对我说:“夜长天冷,咱们就边吃边巡逻吧。”我说:“站岗还能喝酒?”他说:“喝一点也无妨,你看这风吹的,人给冻的!再说,谁会半夜跑到这里来查岗呢?”我胆子小,不敢喝。于是,他边喝边吃,我只是陪着他吃点花生米。犹是如此,两个人还是冻得瑟瑟发抖。本来,我们看守的这个地方离办公区教学区都比较远,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没想到凌晨两点多,一个参谋却骑着自行车来查岗了。他爬上二层时,我们的花生米还放在岗楼的台子上,郑同学喝了几口御寒的酒,让岗楼里飘着一股酒味。这个参谋姓李,他看到了,却装作没事地问:“你们站岗一定冷得很吧?还喝酒。”郑同学也没当回事地说:“的确很冷,不喝点酒没法御寒。”李参谋又问:“你们俩都喝了?”郑同学说:“我感冒了才喝点,他没有喝。”李参谋凑上来闻了闻,没说啥。李参谋又问了问值勤情况,我说:“特别安全,我们一直盯着呢。”说这里是枪库,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间是,反正一大排房子包括养猪场都在视线之内。李参谋说:“没事就好。”说完便往下走。在他骑上自行车时,我还多心地问了他一句:“首长,你不会记录郑同学喝酒的事吧?”他晃晃悠悠地说:“不会不会。你们千万别睡觉啊。”当时我们以为他真不会说,还一直在岗楼里一边观察一边聊天,直到天亮。没想第二天,系里领导找我们,说要我俩写检查,理由就是晚上站岗时居然喝酒!站岗喝酒,要是处理起来也是个严重的事件。我们都害怕这会影响到我们的学业,一直对领导解释。但系主任说:“这事不处理,以后就没有规矩。”郑同学说:“过去都这样啊。老学员这样,我们才这样。”系主任说:“抓到谁是谁,抓到谁处理谁。”我一听害怕,连忙写了检查,很快过了关。但郑同学害怕因此退学,先是不写,后来又四处找人打招呼,都不管用。他便勉强写了一篇,但稿子交上去,上面不满意,要重写。他写了几稿也不过关。后来,我们队长便让他找我帮他写。我便写了。开头的第一句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也没看,便上交了。等学员队开大会时,便让他念检查。开头就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句,把全体同学都逗笑了。系里听说后,非要处理他不可。也不知聪明的郑同学使了什么办法,后来这事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