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也很爱唱吗?怎么说是他逼的?”
“我爱随我自己,愿意唱就唱,愿意给谁听就给谁听,那才有意思。就比如咱们俩在这屋里,我唱给你听。”
是的,我想起刚认识妞儿的那天,油盐店的伙计要她唱,她眼睛含着泪的那样子。
“可是你还得唱呀!你不唱赚不了钱怎么办!”
“我呀,哼!”妞儿狠狠地哼了一声,“我还是要找我亲爹亲妈去!”
“那么你怎么原来不跟你亲爹亲妈在一起呢?”这是我始终不明白的一件事。
“谁知道!”妞儿犹豫着,要说不说的样子。外面的雨还是那么大,天像要塌下来,又像天上有一个大海的水都倒到地上来。
“有一天,我睡觉了,听我爸跟我妈吵架。我爸说:‘这孩子也够拗的,嗓门儿其实挺好,可是她说不玩就不玩,可有什么办法呢!’我那瘸子妈说:‘你越揍她,越不管事儿。’我爸说:‘不揍她,我怎么能出这口气!捡来的时候还没冬瓜大,我捧着抱着带回家,而今长得比桌子高了,可是不由人管了。’我妈说:‘你当初把她捡回来就错了主意,跟亲生亲养的到底不一样,说老实话,你也没按亲生的那么疼她,她也不能拿你当亲爹那么孝顺。’我爸叹了口气,又说:‘一晃儿五六年了!我那天也真邪行,走到齐化门脸儿屎急了。’我妈说:‘是呀,你说一大早儿捡点煤核来烧,省得让人看见怪寒碜的,每天你不都是起来先出恭后才漱口洗脸吗?那天你忙得没上茅房,饶着煤核没捡回来,倒捡了个不知谁家私生的小崽子来。’我爸又说:‘我想着找城根底下蹲蹲吧,谁知道就看见个小包袱了呢!我先还以为我要发邪财,打开一看,敢情是她,活玩意儿,小眼还骨碌骨碌直转哪!’我妈说:‘哼!你而今打算在她身上发财,赶明儿唱得跟碧云霞那么红,可不易。’……”
我又闭上眼睛,仰头靠着墙听妞儿絮絮叨叨地说,我好像听过这故事,是谁讲的呢?还说大清早就把那孩子裹包裹包扔到齐化门城根去?也许我是做梦,我现在常常做梦,宋妈说我白天玩疯了晚饭又吃撑了,才又咬牙又撒呓症的。是吗?我就闭着眼问妞儿:
“妞儿,你跟我说了好几遍这故事啦!”
“胡说,我跟谁也没说过,我今儿头一回跟你说。你有时候糊里糊涂的,还说要上学呢!我瞧你考不上。”
“可是,我真是知道的呀!你生的那时候,正是青草要黄了,绿叶快掉了,那不冷不热的秋天,可是窗户外头倒是飘进来一阵子桂花的香气……”
妞儿推推我,我睁开眼,她奇怪地问: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又睡着了撒呓症?”
“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有些忘了,刚才也许是在梦中。
妞儿摸摸我的头,我的胳膊,她说:“你好烫啊!衣服穿多了吧!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吧!”
“哪里热,我心里好冷啊!冷得我直想打哆嗦!”我说着,看自己的两条腿,果然抖起来。
妞儿看看窗外说: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她要站起来,我又拉住她,搂住她的脖子说:
“我要看你后脖子上的那块青记,小桂子,你妈说你后脖上有块青记,让我找找……”
妞儿略微地挣开我,说:“你怎么今天总说小桂子小桂子的?你现在这样儿,就像我爸喝醉了说胡话一样!”
“是呀!你爸爸就爱喝口酒,冬天为的驱驱寒意,那天风挺大,你妈给他打了点儿酒又买了半空儿花生……”
我糊里糊涂地说着,拉开妞儿那条狗尾巴小辫儿,可不是,可不是,恍恍惚惚的,我看见在那杂乱的黄头发根里面,中间是有一块指头大的青记。我浑身都抖起来了。
妞儿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惊奇地说:
“你怎么啦?你的脸好热啊!都红了,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没病。”我这时精神起来了,但是妞儿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我正好看到妞儿尖尖的下巴。她低下头来,一对大眼睛里,忽然含满了泪。我也好像有什么委屈,实在我是觉得头发重,支持不住了。妞儿这么搂着我,摸抚着我,一种亲爱的感觉,使我流出泪来了。妞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