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傻乎乎的,睡觉直说梦话。”
我好像还没醒过来,要站不住,便赶快又坐下来。这时雷声响了,从远处隆隆地响过来。对面的天色也像泼了墨一样的黑上来,浓云跟着大雷,就像一队黑色的恶鬼大踏步从天边压下来。起了微微的风,怪不得我身上觉得凉。我不由得问妞儿说:
“你冷不冷?我怎么这么冷。”
妞儿摇摇头,惊疑地看着我,问:
“你现在的样子真特别,好像吓着了,还是挨打了?”
“没有,没有,”我说,“我爸爸只打我手心,从来不会像你爸爸,打你那么凶。”
“那你是怎么了呢?”她又指指我的脸,“好难看啊!”
“我一定是饿的,中午没吃饭。”
这时候雷声更大了,好大的雨点滴落下来,宋妈到院子来收衣服,把小鸡赶到西厢房里。我和妞儿也跟着进来。宋妈把小鸡扣好在鸡笼里,就又跑出去,嘴里还说着:
“要下大雨了,妞儿回不去了。”
宋妈出去了以后,可不是雨立刻下大了。我和妞儿倚着屋门看下雨。雨声那样大,噼噼啪啪地打落在砖地上,地上的雨水越来越多了,院子犄角虽然有一个沟眼,但是也挤不下那么多的雨水。院子的水涨高了,漫过了较低的台阶,水溅到屋门来,溅到我们的裤脚上了,我和妞儿看这凶狠的雨水看呆了,眼睛注视着地上,一句话也不讲。忽然妈妈在北屋的窗内向我说话又扬手,话我听不见,扬手的意思是叫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被雨溅湿了。我和妞儿便依着妈妈的手势进屋来,关上了门,跑到窗前向玻璃外面看。
“不知道要下多久?”妞儿问。
“你可回不去了。”我说完,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我望着屋里,想找个地方倒下来,最好有一床被让我卧在里面。屋里虽然有个旧床铺,但是床上堆了箱子和花盆,而且满是灰尘。我受不住了,不由得走向床那边去,靠在箱子上。忽然想起妞儿存在空箱里的两件衣服,打开拿了出来。
妞儿也过来了,她问:
“你要干吗?”
“帮我穿上,我冷了。”我说。
妞儿笑笑说:
“你好娇啊!下一点雨,就又打喷嚏,又要穿衣服的。”
她帮我穿上一件,另一件我裹在腿上。我们坐在一块洗衣板上,挤在墙角,这样我好像舒服一些。但是妞儿却心疼被我裹在腿上的衣服,说:
“我就这两件衣服,别给我拉扯坏了呀!”
“小气鬼,你妈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呢!借我一件都舍不得!”也许我的头又发晕,不知怎么,嘴里说妞儿的妈,心里可想到秀贞屋里炕桌上一包小桂子的衣服。
妞儿瞪大了眼,指着她自己的鼻子说:
“我妈?给我做好多衣服?你睡醒了没有?”
“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仰起头,靠在墙上,闭上眼,想了一下才说:
“我是说秀贞。”
“秀贞?”
“我三婶。”
“你三婶,那还差不多,她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多美呀!”
“不是给我做,是给小桂子做的。”我转过头,对着妞儿的脸看,她的一个脸,被我看成两个脸,两个脸又合成一个脸。是妞儿,还是小桂子,我分不清了,我心里想的,有时不是我嘴里说的,我的心好像管不住我的嘴了。
“干吗这么瞪我?”妞儿惊奇地把头略微闪躲了我一下。
“我在想一个人,对了,妞儿,讲讲你爸跟你妈的故事吧!”
“他们有什么可讲的!”妞儿撇了一下嘴,“我爸爸在前清家有皇上的时候,不用做事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后来前清家没有了,他就穷了,又不会做事,把钱花光了,就靠拉胡琴赚钱,他教我唱戏,恨不得我一下子就唱得跟碧云霞那么好,那么赚钱。——嘿!小英子,我现在上天桥唱戏去了,围一圈子人听,唱完了我就捧着个小箩筐跟人要钱,一要钱人都溜了,回来我爸爸就揍我!他说,给钱的都是你爷爷,你得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说着他就拿棍子抡我。”
“你说的那个碧云霞也在天桥唱呀?”
“哪儿呀!人家在戏院子里唱,城南游艺园,离天桥也不远,听碧云霞的才都是大爷哪!可是我爸爸常说,在戏园子唱的,有好些是打天桥唱出来的。他就逼着我学,逼着我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