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牛莉说的是不是实情。晓兰说,牛莉这话你信吗?
给母亲料理完后事,烧过五七,有一天老三说要过来跟我喝酒。我们都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老三想过来喝点酒的心情我完全理解,那会儿我也有这种感觉,有两次夜里梦见母亲我哭醒了,还有一次在手机里刷到一位母亲奄奄一息的画面时我也控制不住哽咽了。晓兰说我不像个大老爷们儿,跟老三比差远了。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两件事,一个是父亲去世,一个是母亲去世。父亲和母亲去世的时候老三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即便是在火葬场向遗体告别,亲人最撕心裂肺痛苦难受的时候我也没见老三掉眼泪。我问过他为什么老娘老爹去世你一滴眼泪都没掉?他淡淡一笑说,我流不出来,没有眼泪呀,再说人早早晚晚都得死,有什么可哭的。我无法想象和理解这个一直被父母从小呵护疼爱宠大的人竟这般冷漠无情。
那天老三提出在家涮羊肉不去饭馆,说他带羊肉片过来。牛莉有事没跟老三一起来,晓兰说牛莉忙什么呢连吃顿饭时间都没有。老三说给人家站柜台卖货没有歇班日。晓兰说这活儿很辛苦的。老三说谁说不辛苦了,不辛苦挣钱,我们在外面租房拿什么给人家交房租啊。老三这话带着满满的情绪,好像有意说给我们听。晓兰说那也不能把身体累坏了。老三对晓兰说,嫂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哪知道在外面租房压力有多大,试试你就体会到了。我不想再听下去,把话拦过来,我说老三我昨天又梦见咱妈了。老三夹着锅里翻滚的肉片说,那是老娘喜欢你,当然你会梦到了,我可是一次也梦不见,其实我本心也不想梦见,老娘活着时候对我就不咋样,人死如灯灭,梦不梦见有什么用。
母亲没生病的时候我们已经不跟母亲住在一起搬到了别处,房子是晓兰娘家的,让我们暂时借住,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再搬走,现在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该有多么幸福啊。我劝过母亲让老三他们搬回来住,还能有个照应,母亲不同意,说有那一次她就跟他们住够了。母亲指的是我们搬走后,老三他们回来跟母亲住在一起不到两年就被母亲赶走了。双方各说各的理,若按母亲的说法,老三两口子除了每天做做饭什么也不管,对自己没有任何照应。老三跟牛莉却说母亲事儿太多不好伺候,没事还总找他们两口子茬儿。晓兰相信母亲说的话,认为老三两口子那些事完全能够做得出来。我不表态,不想把事态扩大,再说,母亲的脾气秉性我也了解,实际上老三两口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一次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牛莉跟母亲吵了起来,在母亲面前大哭大闹,闹得全楼人都能听见,邻居们过来劝,母亲不说话了,可牛莉还是没完没了。晚上老三来到母亲屋里,站在母亲面前质问道,您能不能省点事,别没事总找牛莉茬儿好不好?母亲说,我找你媳妇什么茬儿了你给我说说。老三说,我不用说,您事儿多谁不知道?我后来知道那次事情不怨母亲,母亲是被老三他们冤枉的。
老三他们被母亲赶走后,两口子一年多不登母亲家门。自从父亲病故后,母亲的红膜体和白内障眼睛越来越厉害,有一只眼已经完全失明,另一只眼也只能看到一米远的距离。有一天母亲对我们说,你们回来跟我一起住吧。我说,您刚把老三他们赶走,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回去?母亲说我一个人晚上睡觉害怕。我不解,记忆中母亲一直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您怕什么?我看着母亲,母亲说夜里有人来吓我,我笑笑说,您眼不好这是您产生的幻觉。母亲说不是幻觉,是真的。晓兰问母亲,夜里怎么有人来吓您的?母亲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说,有两次夜里十一点来钟有人敲门,我来到门口在里面问是谁在敲门,外面没人说话,问了好几遍也没人说话。
我说您肯定是听错了吧?
晓兰说你别说话,让奶奶说。
还有一次大概也是十一点来钟我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
进来人了?我说,不会吧?
你看,又打断奶奶说话。
母亲说我眼瞎可我耳朵不聋,我听得清清楚楚,来人穿的好像是皮鞋,我能听出来皮鞋和布鞋的区别。
晓兰说,然后呢,奶奶?
母亲说,屋里的灯一下被人关掉了,然后我就听到脚步声慢慢向我走来,走得很慢,一下一下,好像有意这样做。那天我就坐在沙发上刚把眼药水点上,我扭脸冲门口方向大声呵斥一声,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那个人没说话,继续往我这里走,我说你再不说话我就喊邻居了。脚步声好像停下了,我感到脸上有一小股凉风,像是有人用嘴往我脸上吹的,在我脸上不停地慢慢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