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是有心的。你的偏爱、你的希冀、你的回忆，汇聚成一颗供它生长的心。
一
离职的念头在培祯的心中盘旋过许多时日，真正决定说出口，却是在一瞬间。
狭小的培训室只能容纳零星几套课桌椅，平滑的玻璃门充当黑板，记号笔代替粉笔，她在前方授课，后方的学生借了桌板遮挡，拿手机和好友聊得热火朝天。
她余光瞧见，正想劝告些什么，蓦地想起从前训导的那位学生，因为被下了面子，扭头和家人说培祯的坏话。
学生的续报泡了汤，主管找她谈心，语气里都是对她不通情理的责怪。
“半大的孩子能懂什么?你语气柔和点，给人买些甜点、玩具，留住学生的心，提高续报率，比你在课上讲得声嘶力竭要强。”
培祯低头，不动声色。
半大的孩子懂得可不少。
她在课后第一时间归还了学生的手机，请人喝了冷饮。他却借着分数浮动的由头，要培祯给他买上千的手办用于激励。
见培祯犹豫，他道：“我报你的班，一节课就要六七百块，你不会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出吧?”
机构抽成厉害，培祯两个小时的课讲下来，只能拿到九十块。
她还没有转正，课排得不多，空余时间都被安排去自习室做课后辅导，一个月根本攒不下多少钱，最后只能拒绝了对方。
机构按照家庭背景给每个学生暗地里划分等级，A类学生稀少，这个学生纵使态度不端正，喜欢干扰课堂教学，好歹是其中一个。
培祯这边刚被退费，主管就找上门了。
一阵谈心占去了她本就不多的课余时间，于是当晚的自习课，她是饿着肚子给学生辅导的。
同事背地里笑培祯死板，若真有责任心，怎么当初不报考师范学校?她没有教学经验，专业同教育不沾边，要不是肯吃苦，连机构也不会要。
培祯听在耳里，慢慢地，初为人师的踌躇满志悄然退散，面对开小差的学生，她学会了以沉默应对。
一整天的工作结束，紧接着就是集体会议，召开地点是刚放学的自习室，培祯跟着众人喊口号。
抑扬顿挫的语调搭配视死如归的面容，滑稽而割裂，无法融入的培祯每次都要尽力忍耐，控制自己不在这样的场合笑出来。
等会议结束，已经是凌晨两点半，时间来到本周的单休日。
回到出租房的培祯给自己煮了泡面，还没来得及吃，就看见群消息通知众人午后参与登山团建。
恰在此时，匆忙立起的折叠圆桌重心不稳，连带着泡面瓷碗一并摔下来。
汤水淋在她的衬衫上，顷刻间被缎面布料吸收，恰如新雪翻泥泞，痕迹斑斑。
窗外夜空无垠，无边浓墨的涂抹下，仿佛星子也死了，透不出一丝光亮。
脑中引线绷断的一刹那，什么就业环境糟糕、离职需要骑驴找马的念头都被培祯抛到一旁，她就着满身萦绕的汤料味，敲下离职报告发给主管。
长久以来接受的顺从教育，像是碳酸钙软化在盐酸里，哪怕埋怨，培祯也硬气不起来，大段的文字里依然满是对公司的歌功颂德。
她将自己一再贬低，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小时，终于收到对方发来的“好的”二字。
她早明白，自己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对话框严重失调的比例，还是令她自嘲地笑了笑。
收拾完残局，洗漱过后，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盘腿坐在沙发上出神。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培祯的视线在屋内一寸寸游移，慢慢定格在玻璃橱柜里的小熊玩偶上。
重操旧业，做回她的玩偶修复师，应当是个不错的决定。
二
要说平凡的培祯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那大抵是她运营的社交账号上积累了十来万的粉丝。
起先她只是分享自己的玩偶照片，橱柜中的玩偶形态各异，其中不乏绝版的典藏品。
有人出高价向她回收，她没有同意。
那人惋惜的同时在评论区晒出同款玩偶，www.xinwenju.com小熊的眼睛和鼻子磨损得厉害，车缝线松动，体内的棉花跑了出来，看起来灰旧又干瘪。
他道：“这个玩偶是家人留给我做纪念的，可惜我保存不当，如今在市面上也找不到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