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里突然静止了。但仅仅一刹那,潮水般的掌声响了起来。灯光亮了,人们纷纷起来,向张爱玲挥手欢呼。
张爱玲感到有一只手在扶她,那是为她高兴的傅雷。
一个观众给张爱玲递来一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您的小说是写在针尖、刀尖和舌尖上的,犀利,爽亮,细碎,嘈切。您一出发即踏上巅峰、一出手即成经典。向您致敬!”
张爱玲看了,眼角火辣辣的。
六、永远的张爱玲
张爱玲寂寞得太久了。这是她的不幸,更是读者的不幸。
很长一段时间,在中国大陆读不到张爱玲的作品。张爱玲像封存于地窖中的老酒,默默地保护着自己的醇香。直到她的去世,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张爱玲的作品连同她多姿多彩的人生慢慢进入人们的视野。
“久违了,张爱玲!”有人发出这样的欢呼。
的确,尽管埋藏得太久,但是今天的阳光毕竟打开了蒙在书面上的厚厚的灰尘。人们如饥似渴地读着,品评着,交流着。真正的好酒不仅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而且时间越长,醇香越足。黄泉之下的张爱玲会不会为她的热闹感到一丝欣慰呢?
毕竟,张爱玲也是世俗的,不过,她的世俗如此精致,别无第二人可以相比。读她的作品,你会发现她对人生的乐趣的观照真是绝妙之至!张爱玲的才情在于她发现了,写下来告诉你,让你自己感觉到!她告诉你,但是她不炫耀!
张爱玲有名的一本集子取名叫《传奇》。其实,用“传奇”二字来形容张爱玲的一生,倒是最恰当不过了。如前所言,张爱玲有显赫的家世,但是到她这一代已经是最后的绝响了。张爱玲的童年是不快乐的,父母离婚,父亲为了继母,曾一度扬言要杀死她。她逃出父亲的家去母亲那里,母亲不久又去了英国。寂寞无助的她本来考上了伦敦大学,却因为赶上了太平洋战争,只得去读香港大学。要毕业了,香港又沦陷,只得回到上海来。她与离婚之后的胡兰成结婚,带来一生的伤害。无奈远走他乡,遭遇的第二次婚姻再度不幸!她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即大红大紫,一时无二。然而几十年后,她在美国又深居简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以至有人说:张爱玲即便寂寞也出精彩。
是啊,寂寞的人生,寂寞的文坛,这些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可是不仅看到,而且深深地体会到,体会得有些恐怖。
关于自己的写作,张爱玲从未放弃过自信。她在一篇题为《自己的文章》中写道——
我的作品,旧派的人看了觉得还轻松,可是嫌它不够舒服。新派的人看了觉得还有些意思,可是嫌它不够严肃。但我只能做到这样,而且自信也并非折衷派。我只求自己能够写得真实些……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种古典的写法,所以我的作品有时候主题欠分明。但我认为,文学的主题论或者是可以改进一下。写小说应当是个故事,让故事自身去说明,比拟定了主题去编故事要好些。许多留到现在的伟大的作品,原来的主题往往不再被读者注意,因为事过境迁之后,原来的主题早已不使我们感觉兴趣,倒是随时从故事本身发现了新的启示,使那作品成为永生的。
张爱玲要使自己的作品成为永生的,口气可谓不小。但客观而言,她的作品的确可以随时从故事本身发现新的启示。香港作家李碧华就说:我觉得“张爱玲”是一口井——不但是井,且是一口任由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淘的古井。大方得很,又放心得很。古井无波,越淘越有。于她又有什么损失?
“张爱玲”除了是古井,还是紫禁城里头的出租龙袍戏服,花数元人民币租来拍个照,有些好看,有些不好看。她还是狐假虎威中的虎,藕断丝连中的藕,炼石补天中的石,群蚁附膻中的膻,闻鸡起舞中的鸡……
“文坛寂寞得恐怖,只出一位这样的女子。”李碧华动情地说。
或许,读别的书你能知道道理,了解知识,得到震撼,但是,只有读张爱玲的文章你才是快乐的。即便是有点悲剧意味的《十八春》依然如此!于是,我们看到台湾皇冠版《张爱玲全集》的衬页上有这么一行字——
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及极度的孤寂。
就是最豪华的人在张爱玲面前也会感到威胁,看出自己的寒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