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乐器,但在众多乐器当中,唢呐却是我情有独钟的乐器。据说唢呐原来不是中国土生土长的乐器,它是从波斯、阿拉伯那里传来的“外来户”,大约公元三世纪传入中国,后来被发扬光大,在中国牢牢地扎下了根。古代尤以明朝为最,唢呐发展极为鼎盛。名将戚继光曾将唢呐作为军乐,带上了战场,以壮军威,激扬士气,在《经效新书·武备志》中就有“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的记载。之后数百年间,唢呐盛衰起伏,从沙场又走进了寻常百姓家,成为中国中原和西北广大地区婚丧嫁娶、节日庆典、戏曲表演等必不可少的音乐。今天,唢呐作为我们民族特有的传统乐器,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我痴迷的不是对唢呐本身的研究,而是迷恋于演奏者在吹奏唢呐时,所发出的清越激昂、催人奋进的音调。一把唢呐由哨片、木头笛杆和铜质喇叭头等部分构成,既有竹笛的悠扬,又有喇叭的嘹亮,是竹与金与人完美的统一结合。因此,唢呐之于其他乐器,有着独特的风骨。
如今,唢呐比较流行的地域,一为河南,河南古称“中原”,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更是中华文化的发祥地。因而,唢呐在河南农村地区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颇负盛名。二为陕北,在我心目当中,陕北人民最具有西北人豪放、洒脱的风情,当地的唢呐文化更是别具一格,韵味悠长,一部《百鸟朝凤》,引得无数人热泪盈眶。三为河北和山西,唢呐也深受欢迎。第四为甘肃陇东地区,唢呐文化在我生长的这块土地上更是响彻千家万户,随着环县道情皮影走遍了欧美,闻名遐迩,享誉中外。
我出生在陇东黄土高原,对于陇东的唢呐略知一二。唢呐在陇东多被称作“喇叭”,是因为唢呐的形状很像喇叭花,顾名思义,人皆称其为“喇叭”。在我的老家,人们一贯认为唢呐为众多乐器之王,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祝寿宴客,都要吹吹打打热闹一番。死了人要吹唢呐,吹悲壮凄苦的曲子,像《大出殡》 《雁落沙滩》《哭七关》,以表示对死者的悼念哀伤之情;娶媳妇更要吹唢呐,吹的是喜庆欢快的曲子,比如《抬花轿》《喜迎春》《好日子》等,以颂欢乐,表达东家喜悦的心情和对生活的美好期望;红事如娶媳妇、嫁女儿、小孩满月,白事如亲人去世过头七、过三年,自然都要请鼓乐,吹唢呐,只是根据红白事的性质不同而演奏不同内容的曲调。在陇东,专门靠吹唢呐谋生的人叫做“吹手”。陇东唢呐的演奏,也很独特,有多人合奏,有单人独奏,有与胡琴、笛子、电子琴等乐器协奏等多种,唢呐奏出的声音高亢洪亮、饱含真情。我从小听着唢呐声长大,对唢呐十分喜爱。这些年,无论身在何处,一听到美妙的唢呐声,便如同听闻到了久违的乡音,令我欣喜,令我开心,令我动容。
十多年前,母亲去世,我悲痛欲绝。母亲走的时候我才十多岁,我失去了最温暖的依靠,一种天塌地陷撕心裂肺的疼痛将我折磨得有点喘不过气。殡葬的日子里,家里请了吹手,我披麻戴孝跪在母亲灵前,怀抱母亲的牌位,点香祭祀,执幡,抬棺,引魂,起灵送葬,每当唢呐声起我就止不住伤心的泪水。那一曲曲凄婉哀伤的唢呐声,令我肝肠寸断,心如刀割,至今仍然无法释怀。
我在唢呐声里送别了母亲,后来,疼爱我的外婆也去世了。我从外地回家奔丧,想着外婆一生辛苦,只觉她老人家是挣脱苦海“享福”去了,并没有过度悲伤,可就在出殡的当天,我被一声唢呐捅破了感情堤坝,眼泪滂沱而下。
去年腊月,二姐出嫁,我又一次被唢呐声感动。二姐嫁给了本地人,姐夫是个庄稼汉,牧羊种地,算是实实在在的乡下人。老家的民俗依然浓厚,送亲的当天,婚车刚开到姐夫家大门口,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后就是洋溢着幸福甜蜜的唢呐声,这唢呐响彻村庄,在大山里久久回荡。在当地,这算是接待贵宾的最高礼仪了,我为此倍感喜悦。
从小到大,每一次送别亲人时都能听到唢呐声。在我的心中,唢呐不仅仅是一种乐器,更是无数陇东人对岁月的牵挂,对情感的渲染。唢呐声陪伴着故乡亲人从生到老,诉说着生活的辛酸苦辣,喜怒哀乐,唢呐声婉转悠扬,不绝如缕。有多少个日子里,想起故乡想起亲人,我就会想起那回荡在故乡云端上的唢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