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岁月流逝。纵然容颜苍老,你却信念如故。
幼时的我和众多的表兄弟姐妹们一样,喜欢住在外公家,缠着外公。每逢过年过节外公家总是很热闹。孩子多了,床自然不够睡,但外公从来不会拒绝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请求,他总是乐呵呵地看着我们打着地铺。
这一天,外面确实比往常冷些,外婆翻箱倒柜,一边唤着外公:“老千,快去把阁楼上你的那件大衣拿来给孩子盖上。”和我们闹着的外公愣了愣,然后沉默了。他走到窗口,在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点上,吸了口烟,眉头紧紧地皱着。他夹着烟的手抖了抖,嗓子发出略微沙哑的声音:“老婆子,那件衣服不行。”声音很轻但又格外坚定。
“你的那件旧衣服再重要也没孩子们重要,要不是看它暖和,我还不稀罕呢,算了算了,懒得和你吵,你不去拿我去拿。”说罢,外婆径自起身。“噔——噔——”阁楼上传来外婆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外公的心上。
外公看了看围在地上的我们,又抬头看了看楼上,张着嘴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他手上的烟继续燃烧着——
没过多久,外婆拿来了一个红色的包袱,一层又一层地包着,绳子紧紧地缠着。外婆又是急性子,一剪子便剪断了,看着外露的军绿色,外公悄悄起身,离开了那个房间。
其他细节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墨绿色大衣,它有八个金闪闪的扣子,左右对称。衣领的位置是一圈毛茸茸的领子,在肩的两侧有一排耀眼的五角星,它很厚实。这之后便就再也没见过那件衣服。
后来外公搬了家,家里装了新的电视机。每个周一早上的6:30,中央广播电视台新闻联播,北京广场的五星红旗总是与朝阳相伴缓缓升起,而外公从不错过。他站着客厅中,笔直的身躯,坚定地望着五星红旗,仿佛他正置身于部队之中。外婆说:“他这个人很好,对孩子也好,但在某个地方犟得不行。”而我只是疑惑,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前年外公收到了一封信,它的信封是蓝紫色,他时不时总要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又将这封信放在枕头底下:“你们呀,可千万不能动这封信。”
外婆说:“那是你外公当年的那批战友给他寄来的聚会邀请函,他对那封信宝贵着,似乎它一不留神就会跑了。有时候梦中惊醒,也要去看看那份信。”
也是在那天之后,就常看到外公拿着张黑白的照片,戴着他的老花镜一个又一个辨认着照片中的人。他常常自言自语着:“这个是老王,在部队里总和我一起受罚,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我。”
终于到了聚会的那一天,外公起得很早。穿上他唯一的那套西服,打上领带,擦亮了皮鞋。“还早着呢,你个老头子这个时候折腾啥!”外公也只是笑呵呵,仔仔细细整理着自己的这身行头,然后对看镜子行了一个军礼。这一刻的老顽童帅极了。其实聚会的地点就在家附近,但是他还是很谨慎,这也许就是他的信念吧。看着早早出门的外公,母亲说:“你外公原来是要升职了,上面的文件都已经批下来了。这个时候却收到家里的来信,外婆怀孕了。如果外公选择升职那么他就四年回不来,当时外婆带着大姨住在娘家,惹了不少闲话。外公就放弃了这次机会。”
今年夏天,外公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中央,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手上紧紧地握着电话,眼睛似乎是看着电视,似乎又在隐忍着什么。
在一片沉寂中,外公的电话响了起来。“选上了,他达标了,要去服兵役了。”电话里头传来了大姨兴奋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外公,他仍然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沙发上,缓缓地挂断了电话,站起来,走向了房间。我悄悄地跟了上去,他打开衣柜拿出一张照片,还有一本绿色的入伍件。黑白相间的照片,满脸笑容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军装。
表哥入伍的那天,外公在房间里忙碌了很久,再出来时,他身上穿着那件军大衣,墨绿色衬着他的笑容,显得格外耀眼。他看着身着绿色军装的孙子:“稍息!立正!敬礼!”他们朝着基地中央的红星深深地行了个军礼,即便外公已经佝偻了,比不上正值风华正茂的哥哥的挺拔身姿,但是外公饱经岁月沧桑身躯里是那颗真挚的心。秋风吹起了红旗,在红旗的阴影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永远定格在我心中。
直到现在,我的眼前总会浮现那明晃晃的绿色大衣。原来,真的会有人为了信念坚持到最后。